那天我下课之后没有跟大家一起出去踢足球,而是直奔院长办公室。院长办公室在二楼,到了二楼之后我敲门进去。
丛院长正坐在办公桌前面,她戴着一副圆形的眼镜,她把脸轻轻的向下,让眼睛可以不透过镜片看着我。
“万子明,有什么事情?”
丛院长冷冷的说。
“丛院长,您好。”我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对着她行了一个礼,“我最近觉得有点……”
“有点什么?”
丛院长厉声问。
“丛院长,我总是做噩梦……”
我一下子像瘪了的气球。
“梦是心中想,不要想的太多,更不要听最近有些同学胡说八道。”
我有点没听懂她的意思。
不过我还有其他问题要问她:“我还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丛院长听到我这么问,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准备,她把眼镜摘下来,然后走到我的身边,用手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她想拿出安慰我的态度,但是从她板着的脸上我很难发觉出这种情怀来。
“孩子,你是个弃婴,你刚刚来的时候才这么一点,”丛院长笔划着,“然后你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了。”
“那我的父母呢?东阳也是弃婴,但是他父母还留了一张纸,是不是?所以他姓夏,我呢?为什么我的……”
“孩子,很抱歉,你的父母什么也没有留下,所以你姓‘万’,很多孩子都姓‘万’,他们都跟你一样不知道父母是何人。”
听到丛院长这样讲,我心里非常不舒服。
“不用担心,在这里长大的孩子离开这里的之后,有的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这是我听过最难听的安慰别人的话,我带着失落的心情离开了院长办公室。我来到了足球场旁边的长条形石凳子边。
徐晓龙和夏东阳原本在踢足球,见我没精打采,便跑过来问我刚才去了哪里。我如实的把刚才的经历告诉了他们俩。
“你也是弃婴?”
夏东阳似乎对自己被遗弃这件事情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好了,我早就劝你问问院长,现在你也终于知道了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样不错嘛。”徐晓龙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足球。
但是我还是打不起精神来,因为我总觉得那个噩梦不同寻常,虽然噩梦的内容我记不得了,但是我总觉得这个梦像是某段经历。可是这很矛盾,既然我是个弃婴,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孤儿院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经历呢?
“你可不是个弃婴。”
这句话扰乱了我们三个人的交谈,说话的人站在我们的身后。是一个女孩,这女孩比我们大一些,她也即将离开孤儿院了。她叫万秀。通过她的姓氏你们也应该能猜到她的来历了,她是个弃婴。八成是因为家里重男轻女,才把她抛弃的。
“你说什么?”
我有点激动,我马上站起身看着万秀。
“我说你不是弃婴!”
万秀回答说。
“秀姐,”徐晓龙一项这样称呼万秀,“你怎么知道子明不是弃婴的?”
“笨蛋,”夏东阳推了徐晓龙一下,“秀姐比我们来的早,她应该知道很多事儿的,对不,秀姐?”
万秀嘟着嘴没搭理夏东阳,她对我说:“我反正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就告诉你吧,你真的不是弃婴。”
“可是丛院长告诉我……”
“她骗人!”万秀很坚决的说,“我比你们大这么多,我什么都知道。徐晓龙,你六岁的时候来了这里,夏东阳,你刚出生不久就被放在孤儿院门口,那还是冬天。”
“那我呢?”
我急忙问万秀。
“你是四岁的时候被送来的,”万秀说,“我不会记错的,你来的时候我已经像你这么大了。不会记错的!”
万秀的话似乎很有说服力,的确是这样的,万秀一直都生活在孤儿院,她已经十七岁了,她很努力,就要出去上学了,平日里也是丛院长和其他教员教育大家的典范。我们这群小屁孩也都非常敬重这位大姐。
但是我还是有点不相信,我左右看了看夏东阳和徐晓龙,他们俩也摇摇头。我明白,夏东阳虽然也是在这里长大的,但是他年纪与我相仿,根本不会记得我是不是四岁才来这里的,他当时也不过三四岁。至于徐晓龙,他是六岁才到这里的。
“可是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呢?”我反问,“丛院长说……”
“她骗人!”万秀说,“你的确是四岁那年来的,你来的时候每天都在哭,哭着要妈妈,而且经常浑身发抖,像冻着了一样。”
说完万秀就离开了我们,任由我们三个人站在一边看着她的背影。
从这一刻开始,我便对我的身世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当然还有那个噩梦。
“你们知道吗?”晚上我们都躺在床上的时候,有的小孩不睡觉,在偷偷的说话,“这里以前是日本人的房子,然后啊,他们日本人战败了都自杀了,但是还有鬼魂在这里呢,每当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就会听到一个女人在用日本话喊救命……”
“胡说!”另一个小孩嚷道,“既然是自杀的,喊什么救命。”
“屁咧,”先前吓唬人的小孩反击道,“还有不想死的呗,结果被其他日本人先杀掉了……”
这时候我想起白天丛院长的话,原来她是指有小孩在传鬼故事。其他小孩也都开始参与其中了。
因为有心事,所以我也睡不着,一直在想着万秀告诉我的话。
“你们俩觉得秀姐今天说的是真的吗?”
我瞪着眼睛在黑暗中搜索着夏东阳和徐晓龙。他们俩还没有睡着。
“我觉得应该是真的,”夏东阳的声音,“丛院长干嘛骗人呢?”
“我天天都会做噩梦。”我又说。
“我爸妈是出车祸死的,会不会你爸妈也是那么死的,你当时也在车上,所以你吓到了,就会做噩梦。”徐晓龙说,“我爸妈死的时候我没在车上,但是有时候还会做噩梦呢。”
“但是丛院长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心里一阵刺痛。
很快其他小孩的讨论结束了,整个宽大的宿舍陷入到了寂静的状态。大家纷纷睡着了,我也在疑惑当中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
又是噩梦,当时我还是只记得梦中有人,还有光,虽然这两样东西似乎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我还是会惊醒,并坐在床上瑟瑟发抖好一阵。
接下来的几天,我始终陷入在了一种情绪的低潮当中。就连我最喜欢的课也会打不起精神来,上课的时候失常发愣。噩梦就更不用说了,这是我每天都会有的事情。
有一天的数学课上,我还是没精打采的听着课,教数学的教员是一个秃头,被我们起外号叫“光明顶”。“光明顶”不仅要教我们数学课,还有语文课和美术课,另外他还要管我们男生宿舍的纪律。
我正发愣的时候,突然桌子上被人扔来一个叠的很整齐的纸条。我又像做了噩梦惊醒了一般,抖了一下身子,看了看台上背对着我们的“光明顶”。我打量着周围的人,想知道是谁扔了纸条给我。旁边不远的一个女生冲着我点点头,我明白是她传过来的纸条。
我立起破旧的数学书,打开了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档案室”三个字。我并不明白“档案室”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紧紧攥着这张纸条。下课的时候,我赶忙询问那个女生,为什么把这张纸条传给我,她告诉我是另外一个男生传来的并告诉她把纸条给我。于是我又去问那个男生,这男生又说是另一个同学让他传给我的……这张纸条把我带入了一个怪圈,我不停地询问下一个同学,他们都说之前有人让他们把纸条传递给我,总之到了最后也很难找到是谁传的纸条给我,有的人甚至莫名其妙的两次接到传递给我的同一张纸条。纸条甚至也经过了徐晓龙和夏东阳的手。
“真不是我给你的!”徐晓龙皱着眉头,“我还犯得上给你纸条来传话吗?”
夏东阳在一边也耸了耸肩,好像在说他想说的话已经被徐晓龙说完了。
“那这张纸条是谁给我的?”
我们三个人陷入了沉思,这种不应该是十一岁孩子该有的举动,这就是孤儿院,我们在没有亲情的关怀下,不得不具备其他孩子少有的成熟。
“管他呢,可是这张纸条上写的是‘档案室’,写这个干嘛?”夏东阳不耐烦的表情挂在脸上,刚才他一定是在脑子里苦思冥想纸条的由来。
徐晓龙说:“这个地方我知道。”
他指了指足球场远处的一个小男生,那男生来这里不到一年,一直郁郁寡欢。
“他来的时候我记得有个教员说过的,他的档案放在档案室里了,”徐晓龙又一个激灵,“这就说明我们的档案也都在那里了呗!”
我一阵兴奋:“就是说,档案室里一定有我的资料,我就知道我到底是哪里来的了?说不定我也会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资料室在三楼,平时我们很少到上面去,除非需要打扫卫生,而且资料室一年也只是开一次让我们来打扫,平日里很少打开,除了有新的孤儿入院。我当然不能找到丛院长,然后对丛院长说“嘿,院长,我不相信你的话,我要看看我的档案,如果你没骗人就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