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道理从文字变成行动,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有的甚至根本就无法付诸实现。因为我们每个人在理解和消化这个道理的过程中,可能会因阅历,天气,情绪等各种因素影响到你最初的认知和判断,想要不断往那个目标接近,不仅得有执着的耐力,还得有坚定的信念。
陈子航看着杨燕读日记时那梨花带雨般的情景,心疼之余又多了一份担忧,然而当他的忧伤的种子还没来得及着床发芽,杨燕却把眼泪擦、日记合上捧在胸前对他说:把你单位近期的所有报纸给我找来好吗?
陈子航:干嘛?
杨燕一边说一边捧着日记本往卧室走:找工作。
陈子航刚才的担忧一扫而光,他兴奋而大声地补充:再给你多找几份别家的报纸,招聘信息全。
对于此刻的杨燕来说,她首先要做的是:做一个让人放心的人。
陈子航也在杨燕的一再要求下在休假三个半月后又重新回到报社上班。
这一天早上,杨燕不到六点就起来做西红柿打卤面,从小就跟着妈妈在厨房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她,虽然上学这几年没怎么下厨,但动作一点也不迟钝和陌生,陈子航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杨燕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他心里蓦然涌出一股无名的温馨和满足。
餐桌上两碗面条,两杯牛奶。
杨燕看见陈子航吸溜溜的一大口往嘴里送,她柔声说:慢点,烫着呢。
陈子航两腮鼓着边吞边说:太好吃了,以前我做的就没这味。
杨燕把自己面前那碗也推给他说:那就把这碗也吃了。
陈子航:不成,要是吃胖了,没女孩看得上我了。
杨燕听了脸微微一阵泛红,马上接话说:放心,你多胖都会有人看得上。
陈子航饶有兴趣的问:说说,为啥?
杨燕拉开眼神,端起牛奶边喝边说:男人的帅不在脸上。
陈子航还想再问,却被杨燕插话:晚上下班时你带点肉、青菜,馄饨皮回来吧,我明天出门早,今晚得把馄饨包出来。
陈子航诧异地看着杨燕:你不吃馄饨的呀?
杨燕轻轻一笑说:人是会变的呀,再说面食确实对身体有好处。
陈子航知道,一向对面食拒绝的杨燕,不仅是在挑战她自己,更是在关心自己,因为她知道他喜欢吃面食。
送陈子航出门口时,陈子航心里突然有种不舍,他们相处近三月来,今天早上算是真正的心灵沟通,他喜欢与她聊天,她总会有一些新奇的观点和想法令他眼前一亮。他希望她早点好起来,可好转的杨燕也许马上就得离开这里去开始她的独立生活了。但不管怎样,他都应该支持她,为她高兴。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叮嘱:别忘了,有事打电话。
杨燕:当我老态龙钟呢?都说三遍了,快走快走吧,到时该迟到了。
杨燕在窗台上望着陈子航走出小区门口的身影,这个之前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因为这场病使他们成为了像亲人一样的朋友,他为她付出的何止是时间和精力,更是一种无私的大爱。
一诺千金!这是陈子航对李老师的评价,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人呢?
爱是会传染的,一个感受过别人爱的馈赠的人心里会因此变得柔软起来。
杨燕在铺满桌子的报纸中缝用笔逐个划出适合自己的招聘信息,然后一一打电话自我介绍并预约。李老师说的很对,她是一个像白纸一样简单纯粹的人,她的每一个电话的开场白几乎都是报完姓名后就直接说自己脚有残疾的情况,而往往对方在听完这个环节后就委婉地拒绝了,直到在打最后一个招聘信息:出版社文字录入员的电话时她犹豫了,她开始总结和反思,她想起了当年自己给学校写信的情形,因为怕被拒绝便把脚疾的描述只是一笔带过,这一个面试机会就是这样争取来的,明天上午十点半。
明天的运气会有几年前给学校写求学信那样幸运吗?杨燕不想去想,她觉得人活着有时就应该阿Q一点,至少这一刻,她的心里是快乐的,因为她终于可以像同学们那样以一个正常人(不再是抑郁患者)的身份融入社会去了。
生活中我们常会遇到一些事,碍于自己的面子或是假定为对方考虑而拒绝得不干脆,往往就给了别人一种希望和错觉,以为慢慢说服总是可以达成,最后让自己纠结还令别人不舒服。
杨燕一早坐上公交,透过玻璃窗看着街上穿梭在清晨朦胧而温暖的朝霞里的人们,心里浮出一种无名的兴奋,原来有希望的生活是如此惬意。按约定时间本来可以晚些出门的,但她想早点到,宁愿她等别人,也不让人等她,这是她做事的一贯风格。
出版社在一幢银色的写字楼里,旋转门在白领上班族们一张一伸的手里不停的转圈,地板干净得像镜子一样明亮,杨燕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心里不由犯怵起来,她知道自己走这个门肯定速度快不过门转的速度,正犹豫间,一位保安大哥过来推开旁边的小侧门,告诉她小心地板,她感激地回给他一个微笑便小心翼翼地往电梯口走去。
走出电梯地板全是地毯,比刚才好走多了,杨燕走在如此”豪华“的办公楼里,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她充满羡慕和期待,如果能面试成功,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面试她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女主管,职业气场十足,看着杨燕走进办公室那一瞬间,她的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但杨燕能从这种复杂里感觉到有一抹是同情的目光,她给杨燕递过一杯水让到沙发坐下后第一句话就问:你一分钟能打多少字?
杨燕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自己的五笔速度虽然还不错,但还真没测过,她只好如实回答。
主管站起来把自己的电脑位置腾出来说:那你到这试一下好吗?
杨燕按着她给的资料盲打了两分钟,结果主管皱着眉摇摇头说:我们需要的至少得比你现在的速度快一倍。
杨燕脱口而出:我练一练就能到这速度。
主管:那等你达到后再说吧。
杨燕听到这句话,像领了圣旨一样废寝忘食地回家练习,一周后,当她再次出现在主管的办公室门口时,主管正和客户在谈事,对于杨燕的突然造访她很是惊讶,杨燕这次从她脸上看到的是诧异中带着一丝不悦,她在门外站了二十分钟才被叫进去,像上次一样,主管让她坐在沙发上,她自己在沙发面对的老板椅上坐下。
杨燕一脸童真地望着主管说:我现在可以达到您要的速度了。
主管双手撑在桌面上相互握在一起,短暂的沉默后她艰难地说出了实情:其实,对你……不是速度的问题,是你的身体问题……不适合在我们这里工作。
杨燕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相信的重复一句:你说的是我的身体吗?
主管点点头。
杨燕:可您上次……
主管接着说:上次是我的问题,不忍直接拒绝你,才让你测试一下走走过程,以为有指标你完不成就算了,没想到你这么较真。
杨燕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双腿,一股强烈的自卑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刚才还自信满满地那颗心突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仿佛是自己做了件罪不可恕的事让她无地自容极了。
她心里在愤怒,在大喊:你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拒绝我?
可她忍住了,她觉得即使喊了也改变不了事实,她委曲地泪开始一点点聚集,她趁它们还没掉下来之前离开这个办公室和大楼。
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拿拐杖的手开始在抖,她让自己镇定,努力站起来转过身,这时主管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拿出50元钱递到杨燕的手上说:不好意思,外边天快下雨了,你拿着打个车回家吧。
杨燕把钱放在刚才坐过的沙发上说:你用不用我,是你的权利,我理解也接受,但这个我不能接受。
杨燕一路强忍着泪走进电梯,再走出大厅,她对这个无比欣赏的高大上环境第二次来就变得陌生而反感了,几近”小跑“着走出大厅侧门后,她的泪就像决堤的大坝一泻而下,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件简单的事要弄得这么曲折复杂,如果注定会伤害,何不来得干脆一些,果断一下,这就是杨燕,她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
天空一阵狂风过后便是强烈的暴风雨来袭,杨燕等的车迟迟没来,她为了不被风吹倒,双手紧紧把住站牌一侧,风带着雨侧过站牌上的挡板,直接往杨燕的身体扑来,不一会儿她全身几乎湿透……
回到家后她感冒了,陈子航一边用湿毛巾给她退烧一边责怪那个优柔寡断的主管:等你好了,我得给她上一课去,就这还当主管。
杨燕:不用了,也许人家真是出于一片好心呢!再说我还因此提高了自己的打字速度,也不亏着。
陈子航听着杨燕如此善解人意的话心里无比震动,其实一件事只要你能换个角落去看它,未必就真像你想像的那么糟糕,他动情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变了。
杨燕:变好了还是……
陈子航深情地:变得更宽容大度,更可爱了。
说着他拿掉杨燕额头上的毛巾,用自己的额头凑上去试她的体温。
当俩人的额头碰在一起时,眼睛,鼻子几乎也同时触电,听着陈子航那清晰的心跳,杨燕有过一刹那的眩晕,但很快她就趁用手摸自己额头的机会侧了个身,躲开了这个即将被点燃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