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知道,柳王的命令无疑是正确的,这种层次的战役,非甲级以上的术师不能参与,不然只会徒增死伤,还会拖累那些强者的手脚。
于是,原本一百多人的队伍便只余下了十几人。
“其余之人,与孤正面进攻建太后,为伽蓝将军争取突袭致胜的机会!”
“殿下,”柳真忽然开口,她抿了抿浅红双唇,像是心中决断了什么一般,“我暂且留下吧。建太后为此次妖魔界进攻战略的关键所在,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暗中图谋着什么,但目前只有建太后一人现身,这种情形显然是不正常。我想妖狐幽止和其他高阶妖魔一定会在暗中为她护驾,并且备有后手。我留下来,以防变故。”
柳王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应允:“好!”
“你……不要乱来!你若死了,我的余生……便没有一丝兴味了,这和长信无关。”柳王附在伽蓝的耳边,言语细密,带着一丝哽咽。
他随后决绝地转身,眉目隐忍,身先士卒地攻向那张龙床,其余人等紧随在他身后。
伽蓝呆呆地望着远去的柳王,后者的呢喃言犹在耳,让他好久回不过神来。
“我留下来,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柳真轻撩发丝,神色中有淡淡怅然。
“我知道的,真姐当然不是那种人。”伽蓝将望着柳王的目光收回,落在柳真身上,勉强笑笑。
“我只是在等,等幽止出现。你知道二十七年前的那场战役吗?哦……对了,那时你还没出生。”
“知道的。”伽蓝答道,“听很多人说起过。那场战役相当惨烈,幽止为了解放哥哥三目妖狐的封印,带领妖魔九殿的旧部入侵实界。虽然最后他失败了,但前任皇帝和帝以及前任青王为阻止他而双双陨落,其他术师更是死伤甚多。”
“当然,他也因此被重创致残,损失了一只眼睛,元气大伤。也正因此,人界与妖魔界之间,自那之后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啊,对了,令尊——”
伽蓝想到了什么,忽然打住话头,心中一惊。
“不错,”柳真点了点头,“我在等幽止出现,手刃这个杀父仇人。”
柳真的语气是那么的云淡风轻,甚至听不出一丁点儿仇恨的意味,就连她的脸上,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柔柔笑容。
“那真姐准备怎么做?”伽蓝忽然担心起来,他担心柳真会做出什么傻事。
“别担心,你真姐可是很强的。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并未展示出过多实力,是因为我在研究一种高阶术法。但这个术法太厉害啦,需要很多年储存下来的术力作为基础,才能发动。”
“该不会是某种禁术吧?真姐你——”
“嘘!”柳真竖起一根食指压住伽蓝的双唇,她虽脸红却温柔地直视着他,“你认为真姐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真姐信佛,不会拿任何人的生命开玩笑,包括自己的。”
“对了,佛说缘起缘灭,你相信缘分吗?”柳真收回手指,话锋一转,倒更像是在转移话题。
“信吧,”伽蓝想了想,认真回答,“众生万物,息息相关,冥冥之中都有牵连。这种牵连,如网如线,即使自己当下并没有察觉,但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很可能在千百年之后,对许多生灵事物产生深远影响。有时候,我们遇见一个人,我们的整个人生都改变了,这就是缘分吧。”
“有时候,我们遇见一个人,我们的整个人生都改变了……说得好啊!”柳真难得地发出一声叹息,眼眸深邃,复念着伽蓝的这句话,转而又问,“那你还记得我俩的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啊!”伽蓝想了想,露出一抹隐约的坏笑,“三年前的仲夏,暮晚余晖里,真姐穿着一件红色的绣花长裙,比伽蓝这一辈子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好看!”
“你……你尽会瞎说!”柳真的整张脸都红透了,就像颜色最浓的桃花。
那一刻,周围的所有光景仿佛都失去了色调,伽蓝的眼前只余下一个明媚生动的柳真,竟使得他有些看呆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突突乱跳,喉咙发干,有种想要大力把柳真拥入怀里的冲动!
龌龊小人!伽蓝回过神来,在心里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赶忙移开视线。
“这个给你,答应真姐,一定要等这场战役结束之后再打开。还有,你相信来生吗?”柳真说着,将一个绣工精美的红色锦囊塞入伽蓝手中。
“嗯?”伽蓝一愣,诧异地转过头来,双唇上却迎来一种无比柔软的触感。
那一刻,伽蓝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猛然拥入大脑!那一刻,他失去了所有思维,只感觉天旋地转,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全然忘记了呼吸是怎么回事!
柳真吻了伽蓝。
还有一滴热泪,从柳真柔美的眼角过渡到了伽蓝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流淌。
“幽止来了,真姐走了!”
就在伽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柳真已经像一阵香风一般飘远了。
他怔忡地漂浮在空中,双目呆滞。
狂乱的喜悦之后,一种极其强烈的不详预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仿佛是谁把他丢入了渺然无边的汪洋大海,任凭浪打浮沉,心中没有一丝着落。
他没有听柳真的话,当下急急地打开锦囊。里面有一张纸条,他将纸条展开,上面赫然写着:“待我身死之后,将我做成你的尸鬼,天涯海角,与君为伴。”
“真姐!”伽蓝大吼一声,平日众人眼里的谦谦君子,此时竟全然没有了从容收敛的模样。
他的目光慌张,一时间手脚都无处安放,神情呆滞的就像个狼狈的傻子。他望着柳真远去的背影,她似乎回过头来看他了,她似乎在温柔地笑,她的眉目间似乎尽是辗转拖延的情意。
可笑吧?是啊,好可笑,我是个笨蛋。伽蓝这样想着,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隐痛难言。仿佛有一只手把心脏从胸腔里硬生生拿走,又以假乱真,填进一团吸满了水的棉花,无比沉重,又无比软弱。
他终于知道,原来,每个人未曾宣之于口的深情,最终都变成了藏之在心的悔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