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场史称“建木之战”的惨烈战役,终于在鲜血悲歌中落下帷幕,飘扬了一天一夜的春末大雪也渐渐停歇了。放眼过去,终于放晴的蔚蓝天穹下,阳光普照,气势巍峨的九大都城耸立于无边银素之中,纯洁静谧。这种安宁,却是许许多多知道名字或不知名字的将士尸骨层层堆积起来的。
这也许是世界上仅存的九座城池,便是人类最后的信仰和支撑,它们承载了太多人的不安和惶惑,以及种种艰难的苦中作乐。其中八座等高、风格建制也一致的城池,以八方来贺、对顶镇极之势,拱卫着中间那座更高、更大、也更气派的城池——那便是皇室慕容一族所掌管的、大雍和皇朝的核心所在,皇城。
此时,清华殿内,徽帝慕容春秋正长身立在龙安前,眉目沉定,修长手指提着墨笔,使笔尖在宣纸上缓缓游弋。
他身旁的兽耳紫金炉里燃着温暖的炭火,那里面丢了一小块儿醇厚香料进去,香雾袅袅,衬的年近五十的他,还颇有些清雅风骨,朗朗俊逸。
“陛下。”总管太监裴连恩佝偻着腰、低眉顺眼地从殿外走了进来,驯服地立在徽帝跟前儿。
他已经四十出头了,入宫三十来年,自小就陪在徽帝身边。他在徽帝跟前儿还是比较得宠的,温和、斯文、有礼貌,永远从他的眼角眉梢透出平和的笑意来。伺候人的时候不温不燥,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让被伺候的人感到舒服。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也不听。徽帝平日里赏他,他每每都是几番推辞不过了才收下,诚惶诚恐,未有一丝骄矜懈怠,这大抵也是徽帝宠他的原因。
“说说。”徽帝没抬眼看他,也没什么表情,依旧貌似专注地在面前宣纸上缓缓地一笔一划。
“此次建木之战,我大雍和皇朝于万般凶险之中绝处逢生,大获全胜,实乃天子福大,泽被黎民。”他开口先是一番贺喜和恭维。
“说重点。”徽帝摆了摆手,示意他打住,然而神色舒缓了些,显然还是受用的。
“奴才卖乖了。”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接着开始说正事,“就整体战况来看,皇室权贵与八王人马都已尽了全力,所出皆为精锐之师,未有取巧避战之人,同心同德。可痛惜我皇朝一方将士还是折损了太多!光是柳王麾下,就有两位将军战死,尤其是那位出人意料、天纵之才的柳真将军……唉,真是可惜了了!而二十八星宿所剩无几,中阶、低阶术师更是死伤惨重。连那位您一直青眼有加的伽蓝白虎……也在建太后的滔天淫威之下,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不惜以自毁根基为代价从而换取禁术之力。才以决定性的一击重创建太后,致其濒死,扭转大局,可自身却也实力大跌。”
“跌到了什么程度?”
“呃……”裴连恩一顿,不无惋惜地说道,“四门。”
徽帝笔书的手微微一滞,然而也只是如此:“那就是废了。”
“是……可伽蓝白虎终究是劳苦功高,足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心。”裴连恩附和着,言语间有对伽蓝的维护,瞥了一眼徽帝依旧波澜不兴的面容,想了想,壮着胆子多说了一句,“高阶术师一向是皇朝赖以生存与兴盛的,无可匹敌的战力资源,更何况是伽蓝白虎这样的国之柱石。若是能助伽蓝白虎重返往日巅峰……比如说,静太妃的小回春术……”
裴连恩说到这里已不敢再往下,佝偻着的身子神经质地一颤。
他的言下之意已很好懂,若是伽蓝能够重铸根基,回复实力,对于大雍和皇朝而言,绝对是稳固国祚的重要之举。
果然,徽帝皱了皱眉,古怪地瞥了一眼裴连恩,有些不悦,但又有些惆怅,叹息一声:“朕又何尝不知?可小回春术……是静太妃所创的独门禁术啊!是要以牺牲自身一半生命力为代价才能发动的!唉,她老人家一向疼爱日月,曾经可是亲口说过,这个禁术只为了日月留着。”
裴连恩这回可真是什么都不敢说了,额角都惊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慕容日月是徽帝慕容春秋的第三个皇子,也是他和先皇后慕容淑德所生的嫡长子,却在六岁时,忽然消失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中,极是离奇。
而且这位皇子从小与众不同,身怀多种谜团和忌讳,一直以来都是徽帝多年不愈的心病。曾经试图提起这个名字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虽然今日是徽帝自己提起的,可也让裴连恩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徽帝似乎是知他所想,淡淡说道:“你别怕,你到底与旁的人不同,跟了朕这么多年,朕不会无故归咎于你。你回去的时候跟柳王说,朕不会亏待他的。一个人而已,朕日后就是锦衣玉食地养着他,也是无妨,总不能让旁的人寒了心。”
“陛……陛下!”裴连恩的脑子里轰地炸响了一道惊雷,无比惊惧地看一眼徽帝,又慌忙垂下头来!
他两腿发软,甚至都忘了跪下请罪,似乎只要一阵极轻的风吹来,就能把他吹翻在地!
“你啊,就是太老实了!”徽帝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你自小陪着朕,三十年了,朕比你还大五岁!你心里想什么,朕比你自己都清楚!也罢,柳王也是情急之下,求你做了回好人,是吧?朕能理解。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奴才该死!谢陛下隆恩!”扑通一声,裴连恩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跪倒在地,连连请罪。
侍奉君侧的人,岂能为他人所用?哪怕是再小的事情都不可以!那意味着二心!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裴连恩比任何人都懂!
徽帝似乎不是那么在意,一则裴连恩确实与他相伴多年,感情深厚,从哪儿再去找一个这么贴心的人来?二则其实裴连恩此举其实也还算不上是背叛,柳王心急,想让裴连恩为伽蓝在自己这里争取静太妃的小回春术,是爱惜部下。可能就连裴连恩自己,也是欣赏伽蓝的,才愿意帮他这一把。
对于裴连恩,别的不说,单就他对自己的忠心来说,徽帝还是有自信的。
“起来吧,接着说。”徽帝不以为意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
“是……”裴连恩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心中对徽帝多存了一丝感激,“皇室折损了冲将军,八王也各有折损,且以高阶、中阶术师为主,人数还都不少。”
“慕容冲?啊,朕对他倒有些印象,我之一族的青年才俊,可惜了。嗯,毕竟是唇亡齿寒,八王倒也不糊涂。让前、后宫以后都俭省着点儿,减些用度,以抚恤阵亡将士为先、为重。”
“吾皇圣明!”裴连恩又是不失时机地恭维,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此外,青世女也以一己之力将妖狐幽止击退,可谓功勋卓著,不愧是与伽……不愧是当世的不二之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而在此战之中,另有一位横出的耀眼人物——初入青王麾下的术师,小寒。在伽……”
“你但说无妨,过去了的事,朕不追究,别磨磨唧唧的。”
“是。”裴连恩一咬牙,加快了语速“在伽蓝白虎给予建太后重创之后,正是这位小寒术师,以惊天秘法,禁锢住了即将演变成黑洞的建太后,使大半个皇朝和数十万黎民,免遭毁灭。而其……据奴才得到的消息,很可能是当年私奔而走的、苏世子和阮世女的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