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半个时辰终于过去,伽蓝终于恢复了意识和知觉,他猛地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跳了起来,将身上的几条大蛇甩落也不去查看,豹子似的沿着原路狂奔!
他有些心慌,他甚至不敢确定,当自己赶回去的时候,隐隐是否还有呼吸!
他一直认为,自己对于任何生死的感受向来不是很深。
直到眼见柳真在建木之战中,死在他面前。那个平日里总是温柔笑着、一心向佛的女子,静好的仿佛一尘不染的白色莲花,多年来却一直仔细收藏着内心伤痛,不为人知。百般隐忍,终成不死不休的执迷夙愿。
那时,他无能为力。
他又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生病,几乎一直都是昏迷的,难得有片刻清醒。每次自己醒来,都是孤零零地躺在一张很大、很大的床榻上,被子很厚实也很华丽,却盖不住他凄凉的心。他看见很高、很高的明黄色屋顶,房间也很大、很大,只是除了自己以外,再看不见别人。
他想喊,想唤起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注意,想有人把自己从无边的孤寂里打捞起来。
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太虚弱了。
他只好闭上双眼,任由自己再次沉入深渊一般的、让他无比恐惧的黑暗之中。
好担心啊……那时的自己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是不是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弃了?
于是,怨恨生根,长成隔绝于世外的扭曲的、黑色带毒的藤蔓,将他层层困缚。
那么,隐隐,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不管是不是,我都知道你肯定害怕自己一个人。
所以,等我——无论如何,等我。
好在,这个世界上尚有轮回,轮回之内也并不全是重演的悲剧,还有竭力伸过来的双手,以及带着温度的救赎。
当他一路奔驰如风,终于赶回了那条漆黑幽深的小巷——远远地,看见隐隐蜷缩在地上。
心中狂喜,甚至莫名地有些想哭。
他将隐隐小心抱起,伸手探了探,后者尚有鼻息。
他又将隐隐轻轻摇醒,柔声道:“等很久了吧?我回来了。”
“哇——”睁开双眼的隐隐看见伽蓝,怔了怔,随即几乎是用尽全身力地嚎啕大哭,委屈的不行。
他拼命地抓住伽蓝的胳膊,力气大的吓人。
“我以为……你又把我丢下了……呜呜……”
“不会的,我答应过你,会回来找你,就一定做到,除非我死——你记住我这句话就好。”
“不要你死……”
“好,不死,我赶紧找地方给你疗伤,再忍耐一会儿。”
伽蓝抱着隐隐走出巷子,看见旁边有一家医馆,门前高挂着两个明亮的大灯笼,便径直走了进去。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羊脂白玉雕琢的小巧麒麟挂件,轻轻放在柜台上。那是隐隐先前拿来砸他的,被他顺手收入怀中,却不想此时竟派上了救命的用场。
“救人一命,够吗?”他抱着隐隐站在那里,气息内敛沉凝,定定地看着立在柜台后的老医生,目光宛如万钧之重,压的那老医生呼吸都是一滞。
老医生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伽蓝额头象征术师身份的额印,又看了看柜台上那个价值不菲的白玉挂件,心中已然有数,赶忙讨好地笑着对伽蓝说:“够!够的。”
伽蓝闻言,心里悬着的一块儿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他小心地将昏迷的隐隐托付给老医生,后者只凭多年的行医经验,看一眼满身鲜血的隐隐,以及那张虚弱且煞白的小脸儿,便已知重伤不可耽搁。
老医生赶忙招呼旁边的几个医徒,烧水、准备医疗器具以及抓药、熬药,有条不紊,又佝偻着难以挺直的腰背,亲自将隐隐抱到内间的手术台上。
伽蓝自是放心不下,全程陪护,却并不多发一言,以免医者分神。
手术的过程是漫长的,从老医生给隐隐灌下一大碗麻沸散,再到剪碎衣物、用药水清洗伤口消毒,最后缝合撕裂的血肉、上药,又用纱布层层包裹,老医生做的极其专注且细致,显然是有医德的人。
一番折腾,已是半夜。
“还好阁下送来的及时,这孩子总算捡回了一条命。阁下暂且在这里陪着他吧,等他醒了,您吩咐医徒熬药喂他喝下就好。老朽……老朽实在撑不住啦!您见谅,老朽暂且上楼歇息啦!”
这老医生鹤发童颜,虽说医者注重保养,但看他模样至少也是古稀之年了。他抹一把沁出汗珠的额头,疲惫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确实辛苦。
“您哪里的话!您辛苦了,快去歇息吧!”伽蓝赶紧朝着老医生深施一礼,满脸感激。
“那好,您要是累了,就在旁边的床榻上也歇息了吧。唉……真不知道是谁,竟对一个孩子下如此狠手!”老医生说着,怜惜地看一眼依旧昏迷的隐隐,便扶着酸痛的腰背,缓缓向外间走去,连连摇头。
伽蓝一直等老医生上了楼,才长舒一口气,走到病床边,注视了隐隐好一会儿。
忽然咧嘴一笑,昏黄烛火下,他的面容宛如一池荡漾着温暖暮色的深水。
随后,他便在一旁的床榻上躺了下来,闭上双眼。
他也累了。
伽蓝陪着隐隐在医馆住了七天,直到隐隐伤口愈合、已无大碍,他又向老医生及众众医徒挨个儿道谢,才带着隐隐离开。
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在医馆里白吃白喝,尽管老医生并没说什么。
“我们去哪里呀?”两人走在大街上,隐隐紧紧抓着伽蓝的手,小声问道。
他看起来乖巧了许多,只是面色依旧憔损,病恹恹的。他背上的伤口虽说是愈合了,但距离血肉完全长好还需要一段时间。伽蓝跟他说过,要是调皮,再把伤口扯开了,就又要疼上好多天。
“呃……”伽蓝沉吟一声,蹙起了眉头,他其实也很苦恼,“我们先要想办法挣钱,然后才能买吃的、租房子住。”
“那怎么才能挣到钱呀?”
“嗯……我好像也不会什么特别的谋生技能……好在我还有一身力气,做苦工还是会有人要的。”伽蓝指了指路旁边的一家规模很大的商行,商行门前停着几辆马拉的大货车,搬运工人正在里外忙碌,他笑着对隐隐说,“你看那些搬运工人,这些活计我也可以做,应该能让我们两个吃饱饭。”
“不要!我不要你去做苦工!”隐隐闻言突然身子一震,很激动地冲着伽蓝喊了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伽蓝一直都是衣着华贵、高高在上的术师大人,怎能去做这般粗鄙的事情!
是因为被自己拖累了,才迫不得已如此吗?
他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忽然贼贼地笑着对伽蓝说:“其实……我可以去偷!以前我就是靠这个养活自己和奶奶的!你也知道我的能力,等我把伤养好了……”
他攥着小拳头兴奋地顾自说着,却没主意到伽蓝的越来越难看,渐成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