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庾欢说分手,平生没当真。
车开远了,他脑袋顶在那道隔绝了他和女朋友的车窗上,看着外面从市区的灯光璀璨到郊外的万籁俱寂,恍惚地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
没有半点真实感。
唯一真实的是他一遍遍回拨庾欢电话的时候,庾欢关机了。
联系不上庾欢,他第一反应是怕庾欢出事,背着包急火火地要在下一站下车,在火车行进的途中,心惊胆战的给彭昭和慕天天都打了个电话。
说联系不上庾欢,说怕庾欢犯傻,说他下站马上往回返,两个哥哥似的人却不约而同地拦着不让他回来。都说考试要紧,都说让他放心,都说明早一准儿就给他回信。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庾小欢是玩真的,所以谁也没把这句“分手”当成一句决裂的割舍……
慕天天从医院出发准备去找人的时候,庾欢已经下了出租自己回来了,兄妹俩迎面撞上,庾欢甚至很认真的端详了慕天天一瞬,表现很镇定,表情很冷静,“我就知道他得给你们打电话——你们都知道了?我跟他分手了。”
谁管你们闹别扭闹分手,刚一见面就瞧见了她绷带上透着的血痕,慕天天一个头两个大地把她拎进住院部大楼,又心疼又生气,压不住火的数落她,“你这是干什么?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任平生就是回去考个试,不到一个礼拜又回来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犯得着这样?!”
庾欢垂着眼不抬头,“你明天给他打个电话吧,说我没事,让他好好考试。”
慕天天没好气,“自己打去。”
电梯里,庾欢精疲力竭到不想站着,借着耍赖的引子靠在她哥肩膀上,轻描淡写地说:“我手机丢了。”
说来说去,还是庾欢太了解任平生了。她知道用什么办法能安抚住他,所以那天晚上,在慕天天面前,什么也没说。
等第二天慕天天给平生打完电话,轻拿轻放地说庾小欢闹着别扭呢不想理他,这边电话一挂,那边庾欢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在医院的东西,准备出院了。
接下来的事情谁都劝不住了。
庾欢像是大病初愈变了个人,从棱角锋利的小石头变成了对一切都冷淡而决裂的尖刀,没人知道她在庾君卓病房里待的那半天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之当被她反锁的病房门重新打开的时候,一直以来都拒绝跟心理医生对话的庾女士肿着核桃似的眼睛,竟然点头同意了配合治疗……
她没告诉彭昭整件事情的经过,瞒着小姨和表哥独自去中介挂了房产出售信息,那么大一栋豪华装修的别墅,她标价都没超过七位数还包手续,只一条,要求全款支付。1月6号房子就转手卖了出去,她7号的早晨带着老妈跟买家一起去过了户,中午就跟老妈一起回家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房子里一应家私全不要,她主要把老妈的衣服装了两厢,自己的行李箱里只装了几件应季的衣服,另外塞了高二那年平生送她的暹罗猫,这次送她的小机器人,师父送她的大宝剑,自己买的手绘板,关箱子的时候想了想,又开抽屉把陆薄始终不肯拿回去的那个吊坠盒子放在了行李箱内袋。
她自己Cosplay的作品和工具不要了,把老妈的画和画画的工具,通通打包装进大箱子里,让快递送到了慕天天他们家封存,庾欢用豹的速度,在9号上午跟这栋房子的新主人交了钥匙。
9号下午,在平生第一个交卷、买站票赶最近一班车快马加鞭往回赶,孤注一掷奔向她的时候,她带着老妈,决然地坐上了离开青江省的飞机。
没给任何人半点转圜的余地。
母女俩孑然一身的出走谁都没告诉,慕天天一家还是在收到了庾欢的快递之后,到她们家一看,才晴天霹雳地知道了这几天她所做的一切。
庾君婷差点就疯了,好在傍晚的时候,他们家慕总找了各种关系,终于拿到了庾欢和庾君卓的航班信息,而与此同时,庾欢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小城海港附近,开了老妈的手机,给慕天天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庾欢只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她跟任平生真的分手了,不许慕天天对平生说她现在在哪里,如果平生找过来,她立刻就扔手机换地方,并且从此拒绝跟齐水那边的任何一个人联系。
第二件是她带老妈来这边治病,没有乱来,但暂时不要告诉彭昭和吴老她做的这些事,等情绪沉淀一下她会自己打电话。
第三件是让慕天天帮她到学校去办休学。
慕天天也要疯了,又惊又怒又担心,庾欢却在他拿着电话哽着嗓子直跳脚的时候挂了电话。
就这样,庾欢摔了手机,卖了房子,舍弃了用了多少年的QQ号,也不再上这两年来越来越普及的微信,不开微博,不看邮件,她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彻底消失在了平生的世界里。
………………
…………
庾欢在平生的世界里失踪了多久,平生就找了庾欢多久。
三年了。
从最初的崩溃绝望万念俱灰,到后来的死灰复燃辗转难熬,当所有的撕心裂肺都被时光碾做尘埃沉淀下来的时候,被一千多个日夜的想念填满的心和灵魂,也终于能够安定平和下来。
激进的时候,平生想过要全世界地贴寻人启事,灰心的时候,也想过不如就此放手,一别两宽。
但两种他都没真的实现过。
他做不到把心事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也做不到真的放下庾欢开始新生活。
所以后来的后来,他就认栽了,也认命了。
他忘不了她,只好不停地寻找她。
在茫茫人海,搜寻那唯一能解他渴的一瓢水。
找到了,就要问一问她当年为什么一定要那样,问一问她这三年过得好不好,问一问她要不要重新跟男朋友谈个恋爱,谈到结婚,谈一辈子。
大年三十儿,平生抱着那本拿“平生欢喜”的插画做封面的书,从曾经庾小驴的家里回到他的短租房,坐在沙发上就开始一遍接着一遍地给出版社打电话。
他明知道过年该休息的地方都休息了,却按捺不住本能的迫切,这电话从年三十儿一直打到了大年初五,他终于从开始有人值班的出版社问出了庾欢的联系方式。
他拒绝对外人言说这些年青春烙刻下的辗转故事,也不想节外生枝地多做纠缠,所以哪怕他已经打爆了出版社的电话,却在接通的一瞬间冷静自持地说自己只是个看中了“平生欢喜”作品的卖画人。
却只拿到了一个电话。
出版的封面跟画师没签合同,接电话的小编辑说QQ微信之类的联系方式只有负责这本书的编辑才有,那个编辑要初八才回来上班,目前他只能翻到“平生欢喜”的一个号码。
——还是个座机。
不过座机有座机的好,因为它是带区号的。
把号码放搜索栏里一搜,平生得到的地址很明确:
丽江春江花月夜观景客栈,地址:丽江古城区新华街翠文段(狮子山上,近四方街),联系电话:0888-8893777。
“……”平生说不上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明明积年想念深入骨髓,他却害怕听见庾欢的声音。明明逃避着不敢打电话,他却在挂了电话之后立即买了当天晚上飞丽江的机票。
有点虚。
从内到外的那种,灵魂落不到实处,后背在冒汗,走路都发飘。
他也不知道他真找到庾欢之后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可是一想到他就要见到她了,就激动兴奋得大半夜也不困了。
从齐水到丽江得从丹阳机场坐飞机,中间一次转机,后面一次经停。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昏昏欲睡,他却瞪着眼睛跟吃了兴奋剂一样的清醒。
——居然是客栈。
她是到丽江去开了个客栈吗?还是常年住在哪里?或者……店老板是她什么人……?
她这几年过的好吗?开心吗?她妈妈怎么样了?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胖了瘦了?依然留着长发还是像以前一样剪断了?见面了我肯定能一眼认出她,不过我现在都一米八三了,也比从前壮实,脸似乎也比刚上大学那会儿成熟了……庾小驴那个小脸盲,她还能认得出我吗?
当初那么坚决的不辞而别,对我避之如洪水猛兽,那现在,她还会……记得我吗?
我是准备跟她死缠烂打一辈子的,可万一她要是不愿意,我该怎么办?
我能继续死缠烂打吗?
还是应该尊重她的意愿,知难而退的离开,不再打扰她的生活?
这些零碎又至关重要的问题,平生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不过凌乱的思绪并不耽误赶路的脚步,下了飞机打车往古城里赶,站到那家有着风骚名字的客栈门前时,还不到早上八点。
旭日初升的古城有着别样的古朴宁静,从狮子山上往下看,整个古城尽收眼底,一路上几个起得早的姑娘正在换着Pose拍照,平生迫不及待又局促不安地扫了姑娘们一眼,发现都不是庾欢,才又把含在嗓子里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春江花月夜观景客栈的木质仿古大门开着,他凭着呼吸迈进去,进门就是个绑着纱幔的观景亭,右侧一段向下的台阶,他沿着看起来摇摇欲坠实际又十分结实的楼梯走下去,一边小心地迈步一边好奇地打量,沿路墙壁上偶尔挂着一两幅水彩画,是他很熟悉的画风。
看见这画,平生基本就能确定他这一趟没有来错地方了。
想了三年的人近在咫尺,他站在楼梯下面,看着不远处地方不大却古香古色的酒店前台,却近乡情怯似的差点没勇气进去。
——直到他转头四顾的时候,看见了前台正对面露台上、正坐在桌边摆弄茶具的那个人。
不是庾欢。
……居然是陆薄!
平生只觉得“轰”的一声,脑子都炸了。
怎么会是陆薄?!
庾小欢留的电话号码,庾小欢的常用联系方式所在的店址里,为什么会坐着陆薄?!
难不成这三年真让这家伙趁虚而入了?
想了一百种可能的平生也没料想过会有这样晴天霹雳的一幕,而就在此时,他正怔在原地瞪着陆薄的身影仿若见鬼,斜对面的男人却也意有所感似的,忽然抬头朝楼梯这边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快四年没见过面的两个昔日情敌一起呆若木鸡。
后来还是陆薄先反应过来,他坐在原地懒得动,对平生招招手,倒是一点不见外的样子,“进来啊。来都来了,站那罚站呢?”
“……”还是这么讨人厌的样子。平生消化了一会儿也缓过神来,微微抿着唇绷着脸皱着眉,绕过前台,在陆薄对面坐了下来,“怎么会是你?”
陆薄给他倒了被茶,这会儿倒是老神在在地一点也不意外了,“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平生习惯地道谢,看着他的样子,“你知道我会来?”
经过了时间的洗礼,陆薄脸上曾经格外锋利深刻的棱角线条沉淀出了更加深邃却克制的味道,闻言老神在在地耸耸肩,“知道啊。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但知道早晚会来。”
“庾欢呢?”
“我媳妇儿的行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听见这话,原本紧张地盯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活动的平生反而心里一松,长出口气,捧着茶杯靠进厚厚的沙发椅背里,半是无奈半是揶揄地笑了一句,“都这么大的人了,你就别吹牛逼了吧?”
陆薄整个人都震惊了,“卧槽?”
平生抿了口茶——他折腾一宿不知道渴也没感觉饿,精神绷得不行,这会儿看见陆薄反而放松下来,“按你的习惯,如果庾欢真跟你在一起了,如果她现在在这里,你就不会这么反问我,你多半会直接说她在哪里干什么——这种直截了当的炫耀方式才符合你的人设风格。”
“啧,”陆薄不置可否,挑着一边的嘴角嘲弄地冷笑,“大学都快毕业了,对自己还是这么盲目自信啊学霸同学?”
“只是用四肢生活思考问题的人,不能理解别人用脑子思考问题的方式罢了。”这几年,从大二的辩论赛到大三的社会实践再到大四实习,有意把自己锻炼得说话越来越从容的平生放下茶杯,又盯着陆薄问了一遍,“庾欢到底在哪?”
陆薄讪讪地冷哼一声,傲娇地扭头看着露台外被一片金色朝阳悄然笼罩的古城建筑,“没在丽江。回齐水了。”
平生梗了一下,“……”
“初八吴老八十大寿,她带她妈和她新小爸回去给吴老过生日去了。”
“……什么?”
陆薄终于找着机会回怼他,“学霸的脑子呢?”
平生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是,她新……新什么?”
“新,小爸。”陆薄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一本正经地给他科普,说着自己也想笑,“三年前她卖了房子离开齐水后,带她妈去了一家很有名的私人疗养院,花大价钱请了一个同样很有名的心理医生——现在庾女士和她的心理治疗师在一起了。”
“……”平生张着嘴缓不过神儿来,“那现在庾……阿姨没事了?”
“好的很,偶尔发飙也有林叔能治得住她,庾欢算是彻底解脱出来了。”
平生:“……”
“据说林叔是个视金钱如手足的人,庾欢那会儿是咬牙承诺了给他在心理咨询室1.2倍的年收入,他才勉强答应陪她们母女一起困在那个海岛疗养院的。”陆薄说着幸灾乐祸地耸耸肩,“不过现在好了,庾欢支付给他的治疗费又成了他们家的夫妻共同财产,我看林叔作为一个真•守财奴,现在也乐呵的很。”
陆薄说着又想起来还没做介绍,卡了一下又说:“啊对了,我说的林叔就是庾欢的新小爸,庾欢原本请来给庾女士治病的心理治疗师,比庾女士小几岁。俩人现在已经领证结婚了——婚纱照还是法国拍的,俩人一把年纪腻歪的如胶似漆的。”
“哦还有,林叔全名叫林平安,庾欢说当初之所以在几个权威专家中间非得锁定他,除了他长得帅之外,还因为他名字里有个‘平’字,她觉得亲切。”陆薄不是个能藏住话的人,反正吹牛逼被戳穿了,他也没什么好卖关子的,连珠炮似的一下子把该说的全抖落了,“——她为什么觉得觉得亲切,你心里该有点数吧?”
平生的手放在桌下无意识地攥着拳头,手背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原本放松下来的神经一下子有猛地绷紧,后糟牙不受控制地紧紧咬在一起,他甚至没办法接一句话了……
陆薄看着他这个样子,只觉得胸口集赞许久的陈年恶气终于吐了出来——这口恶气还是从高中庾欢看也不看他地选择任平生那会儿积压起来的,呕到现在都快呕成幽门杆菌了,“庾欢现在挺好的,没有老妈的问题压着她,日子过的也挺开心。”
平生艰难地张嘴:“她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从来没有一个人过好吗?这三年一直有男朋友。”陆薄慢悠悠地给自己蓄了杯茶,淅淅沥沥的水声,浅褐色的茶汤落尽碧玉的瓷杯里,有细微的水滴溅了出来。他故意斯条慢理地拿着纸巾把桌面的水迹擦干净,才抬起头来冷笑着又看了平生一眼,“她男朋友名字里跟林叔一样有个‘平’字,请问任平生同学,你认识他吗?”
!!!
平生霍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陆薄抬着下巴斜睨他,“烧香感谢你自己直接找过来的决定吧,你要是打电话来问,我根本不会告诉你关于她的任何事。”
“她一直在等你。”
“她说高中毕业的时候她答应过你,她会一直等着你。”
“她离开你,是因为她觉得配不上你,不想拖累你。”
“可她一直在等着你。等了你三年,用这三年的时间,让一切都重新变得好起来。”
“一年前,她老妈跟林叔领证结婚,她才算是把自己真正从一团乱麻的家庭状况中解脱出来。可是她也不敢找你,她说当年她走的太坚决,她害怕你不原谅她,也害怕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所以最近半年,她开始用‘平生欢喜’的名字给出版书画插画。她每画一张就换一个出版社,每个出版社都留了同样的联系电话,就是这里的。她说她想把一切交给缘分——如果你们还有缘分,如果你也还喜欢她,总有一天你会看见,总有一天你会找过来。”
陆薄摊手,“不过说实话,我们也没想到进展会这么快。听说她画封面画的第二本书才刚上市没多久,你竟然就找来了。”
庾欢走后,这几年无论遇上什么事,平生都再没哭过。这会儿陆薄这么几句话,却生生把他眼圈逼得通红通红的。
陆薄看着他那样子,挑了挑眉,想挖苦,张了张嘴,最终却只叹了口气,“再告诉你个秘密吧——这几年,你以为你们从没见过面是吗?”
“……你什么意思?”
“唐予宁出事那会儿,我们都回去了,还记得吗?”
陆薄话刚起了个头儿,平生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根本忘不了。
因为正好赶上暑假,所以几乎每一件事都有参与,每一幕都记得很清楚。
像是祸不单行,大二那年,唐予宁的母亲查出中期乳腺癌,手术化疗放疗和最后的靶向治疗……原本平和安稳的家庭一下子吃紧起来,为了让家里的压力小一点,在宿京上学的唐予宁背着爸妈,开始重操旧业地赶夜场表演吊绸杂技。
这种表演,原来闹着跟老爸一起去只是为了好玩儿,而当这成为一个为了生活奔波而不得不做的事时,其实就没有那么多的开心和快乐可言了。
那段时间唐予宁不要命地赶场,每天都排的很满,钱多钱少都接,暑假连家都没回,她赚钱赚的很快,而就在把第一笔钱打在老爸账户后的第二天,她出了事。
那天是个美食节的开幕仪式,她做压轴表演,主办方的保全措施没做好,她表演到一半,上方脚架绑吊绸的环扣开了。
她从半空坠下来,浑身多处骨折,在宿京做了紧急治疗后被转回了齐水当地的医院……
简直就是天降横祸,唐予宁家里,她妈妈的靶向治疗还没做完,她就瘫在了病床上……
唐爸爸一夜急白了头,慕天天二话不说回家拿钱,却被他们家慕总拦在了房门口。
庾欢的小姨夫是个成功的商人,除了自己媳妇儿外,永远理智大于感情,知道了唐予宁的事情后,当年拦着儿子,直接就说钱可以拿走,金钱上的帮助慕天天想帮多少都行,但有一条,必须跟唐予宁分手。慕总说唐予宁是个好姑娘,她要是好好的,慕天天跟她在一起他没什么好反对的,但是现在人已经这样了,他必须对家庭和企业负责,不能允许慕天天继续跟她在一起。
……天地良心,其实那时候慕天天根本还没追上他们家糖糖。
但是有了这话,性格上跟庾欢一样,很有几分母族遗传式决裂的慕天天立刻就翻了。
父子俩吵的不可开交,最后慕天天挨了他爹一巴掌,头也不回地摔门就走,临走前对气得浑身发抖的慕总留了一句话:“你不让我动家里钱可以,你不让我跟唐予宁在一起不行!你觉得我吃穿用花的都是家里的,所以你就能控制我的喜好主导我的选择了是吧?行,你给的我都不要了,我宁可净身出户,我也不会答应你放弃我喜欢的人!”
这些话是后来彭昭跟平生学的。
庾欢出走后的前一年,平生想尽办法的试图从守口如瓶的彭昭和慕天天嘴里挖出来女朋友的去向,所以有段时间跟他们走得都很近,不过后来发现根本不起作用,课业也越来越忙的平生跟他们也就渐渐不怎么联系了……
其实谈论这件事也就是个饭后闲谈,那时候包括平生自己在内,连通彭老板一起,都没觉得慕天天会把这句气话当真。
慕天天是被从小当少爷养大的,实打实的纨绔一个,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还没有庾欢成熟,他要净身出户,他要放弃一直傍身的地位和财富孑然一身地开始从最开始奋斗,这在了解他的人眼中,差不多就是一个笑话。
可是谁也没想到,慕少爷竟然真的就这么做了……
蹭着彭昭地床,跟他一起住在机修店,为了给唐予宁攒治疗之后的高额复健费,他甚至开始逼着彭昭带他去赌车,尽管从第一天转院回齐水后,唐予宁就一直不肯见他。
从开始的试手到后来不要命的抢第一名赚奖金,他一边赚钱攒钱一边金诚所至地想尽办法让唐予宁同意他进门,他从好好的穿西装打领带凹造型的少爷,变成了一件T恤穿了洗洗了穿满脸胡茬到处讨生活的民工,后来还是平生看不下去了,偷偷地把这些都跟唐予宁说了。
他还记得病床上的唐予宁泣不成声,也记得她让自己帮忙给慕天天打电话让他过来时,电话里男人的欣喜若狂……
唐予宁住院的那个暑假,知道消息的同学朋友陆陆续续都去看她,在陆薄突然提起这件事之前,平生从未想过那个暑假有什么不同。
但是现在一想,电光火石的一个转念,平生就恨不得打自己的脑袋几巴掌……
对啊!
予宁是庾小欢在二中最好的朋友,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庾欢怎么可能不回来看她?!
卧槽!
当时怎么没想到,脑子里装的是果冻吗?!
看着平生满脸惊骇恍然又悔恨地拍脑门,陆薄点点头,“对,就是那时候,我陪着庾欢也回去了。赶的正巧,我们从病房出来正往电梯走,她一眼就看见了跟人群一起挤出电梯的你。”陆薄说着,想起来当时的庾欢,失笑地感叹着摇摇头,“她窜的比兔子还快呢,一下子躲进了楼梯间,顺带关了门……她就在楼梯间里,跟你一门之隔,坐在地上,抱着个垃圾桶,哭成了个傻子还特么不敢出声。”
“呲啦”一声,情绪几乎也快绷到顶点失控的平生,手下不经意地一个使劲儿,把裤缝拽开线了……
他从不对陆薄示弱,这会儿却憋不住说话哽咽艰难,“……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我,我……”我根本不会嫌弃你的啊!
你变成什么样,好也是你坏也是你,都是我喜欢的你啊!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也这么折磨我!
庾欢你是傻子吗?!
又急又气又心疼,哽到后来,平生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心疼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什么多年失联的胆怯,什么回忆当初的惆怅,都特么通通不存在了,他现在就一个想法,想去抓那只小驴回来,狠狠地打屁股!
怎么能这么倔,怎么能这么有主意,怎么能这么狠得下心?!
你要是真不喜欢我了也就算了,你明明也放不下我,你明明也还爱我,你从我的生活里出走整整三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脑回路是钢丝弯的吗!
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睛也不红了,哽咽也没了,平生养气功夫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平和温柔的一个人,平时说话大声的时候都少,这会儿却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着恨不得冲着一片宁静的古城屋顶嘶吼着骂庾欢几句。
待不下去了,也不用叙旧了,平生只觉得连脚后跟的血都在往脑门上冲似的,匆匆跟陆薄打了个招呼就要走,临走却又被陆薄叫住了。
“诶我说,看你这样,给你给良心的建议。”陆薄说:“别问她当年受伤的事情。那时候她妈失控是因为在逛商场的时候偶遇了前夫,前夫还带着他再婚的媳妇儿……庾女士觉得那女人横竖都不如自己,不理解为什么前夫跟她一起能那么开心,所以受了刺激。虽然现在庾女士也有了小老公,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但庾欢对这个还是很敏感。当年那事对她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平生在楼梯口拧着半个身子看他,“……为什么你知道她这么多事?”
“这几年都是我陪她过来的好吗?这客栈还有她家一半的投资呢。”陆薄挑起的眉毛很挑衅,“她不让身边直到她去向的人告诉你行踪,可没不让他们告诉我。再说,她敢休学出走,我就敢休学去陪她,你敢吗?”
平心而论,如果是最开始,把时间放回他坐火车回去考试的那个节点上,休学这种事,他是绝对不敢做的。但如果知道庾欢会彻底从他世界里消失三年——别说是休学,直接不念了他都敢。
因为开始他只知道庾很重要,是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直到后来,这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来,他才越来越确定,庾欢不是他的一部分,她是他的命。
不过这些他不会跟陆薄说,甚至也不会跟庾欢说,所以他笑了笑,朝陆薄挥挥手,算是作别。
在他身后,一个很柔和的女声插进来,“大陆,来接我一下,把这个摆回去。”
他很好奇,停下脚步应声回头,正看见一个白衣绿裙穿的很民族风的姑娘从露台下面的另一段台阶上来——竟然也是个有点熟悉的面孔。
陆薄把一个摆满糖果水果和单独包装小点心的巨大盘子从姑娘手里接过来,摆在了吧台上,看他不由自主地站住,搂住跟过来的姑娘的腰,释然地笑起来,又有几分孩子气的炫耀劲儿,“正式跟你介绍一下吧,这才是我媳妇儿,白玥。”他说着,低头含笑看了姑娘一眼,“你们应该也认识吧?都一个年部的。”
也算不上认识,顶多就是个脸熟。
因为任平生是当年二中他们年部无人不知的学霸,几乎所有人都认得他那张脸。
因为任平生记性好到天怒人怨,见过的脸一般都会记得。不过知道白玥的名字,还得从高三的时候陆薄给她打抱不平,一球拍碎了副校长办公室的窗户说起。
庾欢当时给他说八卦,绘声绘色地讲,副校长气的鼻子都歪了,非要校长给陆薄下处分,老陈顶着压力跟校长交涉,为此还暴露了自己一直掖着不肯让人知道的大名。
一切的起因,都是那个叫白玥的女孩儿
白玥腼腆地跟平生打招呼,不太好意思看他,目光一直害羞的闪烁着,“认识。当年羡慕你成绩羡慕得不得了。……有空在过来玩啊,反正庾欢去年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宅在这边的。”
“好,”平生注意到她脖颈上戴着当年陆薄非要送给庾欢,后来庾欢推脱不过,就说先帮他收着的那条项链,恍然地笑起来,“等我找到庾欢,就跟她一起回来,大家好好聚聚。”
没想到,最终是白玥跟陆薄走在一起了,意料之外,倒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平生不知道白玥究竟用了多大的勇气和多一往无前的决心,才把幸福抓在自己手里。
这其中的过程,除了白玥自己,连陆薄也不知道。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那么过程中跋山涉水遇到的一切艰难险阻,都是值得的。
它只是感情的试金石罢了。
很多人闯不过,所以只好遗憾哭泣分道扬镳,也有很多人闯过了,所以能心安理得地拥抱未来的一切幸福和美好。
路都是自己走的。
是你选择路,还是让路改变你,是一念的执着和长久的坚持共同谱写的命运。
而现在,坚持拨开荆棘荒野自己选择前路的平生,就要去找回一直属于他的幸福了。
他是征服了命运又被缘分眷顾的人。
在某种意义上,他的庾小欢,也是。
………………
…………
大年初八,早上九点。
春节放假七天乐结束的日子,早高峰忙碌的主干道衬托得旁边老城区的小胡同更加安静。
放假在爷爷奶奶家蹭吃蹭喝瞎胡闹的熊孩子们都趁着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早晨补觉,明艳阳光透进窗帘的时候刚翻了个身,就又有一阵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热热闹闹地在胡同里炸了起来。
还是那个小院,还是当初给庾欢办成人礼的那个布局,暖窖门口被庾欢花哨地扯了个庆祝师父八十大寿的大横幅,当初绑在院子里的气球这会儿都换成了红彤彤的喜庆中国结和小灯笼,挂在院子里,光看着就让人心情雀跃。
庾欢的头发已经长过腰了,又直又长的乌黑头发就这么随意地披散着,前面被她抓了一绺扭成小麻花在脑后别了个卡子,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倒是柔和不少,只是一开口就又露了馅儿,“——林叔你能别给我添乱了吗?我都说了那个灯笼挂那里不好看,不能那么对称,太死板了!你去厨房帮我妈一起洗菜行吗?她干那活儿我都怕她把厨房淹了。”
“淹了也没事,人就是要在不断吸取失败经验中茁壮成长的,你这什么都想着要不你替君君干、要不找人替君君干的想法是非常不对的,都跟你探讨很多次了。”
一年前,确定庾君卓精神上已经没有太大问题的林平安,带着自己在“荒岛”上“收获”的少女心野蛮女友一枚,跟庾欢一起到丽江去落了脚。重新组建了一个家庭的三口人在林平安这个情商比任平生智商还高的人的周旋下关系始终很融洽,大概半年前,夫妻俩才从庾欢的坦白局上知道了吴老这么个人,一致认为要找个机会当面感谢吴老这么多年对庾欢的照顾,所以这次庾欢张罗着给师父过寿,夫妻俩也就一起跟来了,“再说,就算君君淹了厨房,我也能把她救出来,不怕。”
哪怕天天听,庾欢还是被新小爸对老妈的称呼麻了一地鸡皮疙瘩,她龇牙咧嘴地搓胳膊,刚给老爷子在暖窖里种的小白菜间了苗的彭昭从暖窖大门里探出一个脑袋,“林叔,您也行行好,这好歹是我师父家哈……”
“没事,不怕,淹了当刷地了。你林叔说的对,该做的事儿能做的事儿你得放手让她干一干,毛病大多数不是累出来的,是闲的。”年过八旬依然精神矍铄的吴老正站在树下给他的肥鸟喂虫吃,笑呵呵地把话接过来,“差不多就得了,要不是看欢欢兴致勃勃的,这生日我才懒得过——不就我们几个人吗?待会儿早点吃饭,完了你们还能早点回去,大过年的,都忙。”
吴岳海在外地工作的儿女初六就都走了,这些年都这么过来的,他对过寿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但是说起“都忙”的时候,庾欢还是觉得他们家老爷子多多少少都有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惆怅,顿时又有点不是滋味儿,“什么呀,待会儿我哥还带着予宁过来呢。师父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带回来?”
“你们买的东西都快把我院子堆满了,还却什么?”老爷子捏了捏他的小胡须,“铺张浪费的。”
他那嘴欠的大肥鸟高高兴兴地吞了一条同样肥硕的面包虫,心满意足地扑腾着翅膀跟在主人后面见风使舵,“奢侈!奢侈!奢侈!”
肥鸟的高声叫嚣中,庾欢的手机响起来。
她放下手里绑条幅的细铁丝掏出电话看了一眼接起来,“陆薄?”
电话那边陆薄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她从一派轻松到陡然凝重再到瞳孔都放大了的茫然,挂了电话后,原本兴高采烈的庾小欢就开始魂不守舍,连老妈真的差点淹了师父的厨房也没顾上管。
失魂落魄地躲进暖窖,从九点多一直坐到了饭菜都摆桌了的中午,连老妈都意识到她不对劲儿了,可是无论谁问,她就是什么都不想说。
不仅不想说,她甚至还有点想跑。
——如果不是今天师父过八十大寿,如果不是师父的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她这会儿可能真脚底抹油溜没影儿了。
心虚还激动,糅杂着无与伦比的罪恶感和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汗颜,庾欢不停地看表,心里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煎熬。
说不上来的难受。
但是又很期待。
不敢面对,却又迫不及待地想那个人立刻就出现在眼前……
纠结。
要命了都。
她叹了口气,却突然听见敲门声。
嘭地一下站起来,掀翻了身后的椅子,在老妈林叔和彭老板忙忙碌碌的身影中钻空子跑了出去,下意识地想去看门,转了个身又窜到暖窖后面躲了起来……
“……我们小驴忽然失心疯了这是?”彭昭莫名其妙地往庾欢躲起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开门的中途隔空点了点树枝上笼子里的那只肥鸟,“都是你,欺负我们小驴!”
肥鸟抻着脖子仰天长啸,“驴!驴!驴!”
院子里的一票人:“…………”
彭昭去开门,一点没意外地让慕天天推着唐予宁进来,给吴老买的礼物挂在他女朋友的轮椅上,算卦似的一大堆,进门先给吴老问了好,慕天天把挂着的东西一一卸下来,彭昭在予宁身边把她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复健效果挺明显的,看状态起色都比之前好很多。”
“嗯,恢复不少了,大夫说再养半年就可以尝试着下地慢慢走走看。”予宁到还是从前那乖乖的很温婉的样子,四下环顾没看见庾欢,拽了拽还在一边的彭昭,“昭哥,庾欢呢?”
“失心疯了,后面躲着呢。”彭老板随手指了个方向,回头的时候看着予宁的样子开始有些狐疑了,“你怎么也衣服心事重重样儿?刚才你打的电话?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
予宁跟不远处的男朋友对视了一眼,在慕天天肯定的目光中,有点忐忑又有点激动地抿了下嘴唇,“昭哥,你帮我喊下庾欢吧?我有点事想问问她的意思……”
彭昭闻言就朝暖窖后面喊了一嗓子,“庾小欢!”
“……”庾欢其实早就听见慕天天和唐予宁的动静儿了,她之所以没出来,是因为刚才吊在嗓子眼里的紧张突然泄了口气,她又失望又清醒地有点缓不过神来。
听见彭昭喊,她深吸口气拍拍自己快纠结到僵硬的脸,绕了出去,状若无事地假笑,“怎么才来,等你们半天了。”
唐予宁在轮椅上微微倾身,抓住了她的手。
——跟攥住了一坨冰块儿似的,冰凉冰凉的。
唐予宁向来不擅长寒暄,加上她跟庾欢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也没想绕圈子,握住她的手,仰头静静地看着她,就轻声对她说:“庾欢,平生来了。”
“……!!!”庾欢一个哆嗦,把自己嘴唇内侧的肉给咬破了。
“我们来的时候看他就站在门外,既不敢走,也不敢进来。”予宁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心疼,“正好碰见我们过来,他拖我帮他问问你,现在想不想见他?”
“……”
“他说你要是今天不想见他,他就明天再来问问。”
“…………”
“你要是明天也不想见,他就每天都来问问。”
“………………”庾欢瞪着眼睛张着嘴,瞠目结舌地接不上话。
虽然嘴上收不出来,内心戏却很足……
这是不达目不罢休、要死缠烂打的节奏吗?
这是任平生吗?
假的吧?!
他什么时候这么直白过啊!还是让别人传话的时候就这么直白了!
所以陆薄的消息是真的吗?也是假的吧?本来也不真实!她画封面的书才上市第二本呢,怎么他就能突然找到客栈去了?!
别是这一帮损友们合着伙一起骗我开心吧……
用这种自己骗自己的侥幸心理,庾欢勉强让自己从失心疯中恢复了一点正常的行动力,她咬咬牙,接着这种自欺欺人出来的勇气,闷头冲到门前,抱着一颗揭穿损友谎言和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决心,深吸口气,豁出去地压着呀瞪着眼,用一种要冲出去跟人干架的架势霍然推开了院里的大门。
声势浩大的轰然一声。
——端正站在院门台阶下的平生吓了一跳,推门就真看见了男朋友的庾小欢也吓了一跳。
俩人都一哆嗦,四目相对,紧接着又迅速沉默下来。
一千多个分离的日日夜夜在这对视的目光中悄然流淌而过,他们看着彼此,一切的痛苦和煎熬好像都在这一刻沉淀下去,对彼此而言,他们好像还是昨天的那个人,还是让自己深深喜欢着、眷恋着、牵挂着的那个人。
没有人说话。
冥冥中身份像是调换了,比起平生被隔绝在车厢里,庾欢茕茕孑立地站在站台上,而先,她站在院子里,那个曾经被她说分手的男生,就在门外。
很久很久的对视,后来准备给吴老过寿的一院子人都一个接一个好奇地聚了过来,最终终于在庾欢背后站了一票人的时候,平生颤抖着嘴唇,紧张地咳了一声……
过年这几天情绪就像在坐过山车的平生折腾到现在,嗓子已经哑了,张口的时候被强烈的情绪压着,声音越发深邃低沉,“现在的你……变回你想要的……最好的庾欢了吗?可以,做回……我的女朋友了吗?”
“……”庾欢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她莫名地开始着急,头皮都发麻,紧张又激动,难过又欣喜,深沉的罪恶感又裹夹着失而复得的幸福,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牙齿咬得嘴唇血迹斑斑,也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把声音找回来。张张嘴,却只叫出了他的名字,“任平生……”
平生深吸口气,僵硬地活动着快站僵了的两条腿,如同一只能喘气的僵尸,动作滞涩地走上台阶,在庾欢背后一票人的注目礼下,站在了台阶最上面的平台上,跟他日思夜念的人近在咫尺地四目相对,他目光坚定,声音更坚定:“——可以吗?”
“……”庾欢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好。”平生脸色很严肃,“因为你有落跑的前科,所以我就不等了,我们进行下一环节。”
庾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她一眨眼这个人就不见了似的,“……什么?”
平生目光终于越过她,朝庾欢的身后看了一眼。
“正好,趁着今天吴老八十大寿,你爸妈、你哥、你师兄、你闺蜜都在,”平生目光一一看向大家,坚定的眸子里闪着真挚的恳求,“请大家帮我做个见证,省得庾欢之后又反悔。”
庾欢的后援团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没人说话,庾君卓却在女儿身后,对平生鼓励地笑着点了点头。
平生也回给庾女士一个浅笑,也点点头,下一秒,他在门槛之外,庾欢身前,慢慢地单膝跪了下来,“求婚。”隔了大半晌,平生终于在跪下来之后回答他失踪了三年的女朋友,他目光殷殷地看着她,第N+1次深呼吸,“我下飞机就赶过来了,没来得及准备求婚礼物。想说的话都在这里,你自己看,不要念出来。”
他说着,从羽绒服的内袋里摸出了一张牛皮纸的卡片,是他离开丽江之间在商业街上买的。
庾欢已经彻底傻了。
血液在沸腾,脑子却像是被冻成了冰坨,一片空白中什么也不知道想了,一切遵从着本能地接过平生的卡片,她瞪着眼睛看了足足三分钟,才把负责看读识字的那几根神经找回来……
卡片上写着——
庾欢:
我任平生,此生有六愿。
愿你纯粹而勇敢地走过崎岖的山路和奔腾的河流,不弃一身孤勇,不忘最初梦想。
愿你有一天,把生活过成想要的样子,跟梦想在现实的彼岸握手言和。
愿你生命中所有的遇见,都是单纯而明媚的缘分,是时光深处最温暖的一笔。
愿有人包容你的大脾气小别扭,陪伴你走过生命所有的沟壑,余生全部的寒暑。
愿你平生皆欢喜。
愿你欢喜见平生。
看到最后,庾欢的视线被泪水糊住了。
她拿着卡片的手在抖,读完了卡片的心也在抖,泪水颤颤巍巍地落下来,打在卡片上,然后终于决堤……
平生始终稳稳地单膝跪在她面前,看见她哭,下意识地抓住了她颤抖的手腕,时隔三年,他终于又这样真切踏实地抓住了她,平生的声音也是抖的,他拼命让自己看上去更笃定勇敢一点,可控制不住的哽咽还是暴露了他失而复得之后的激动和小心翼翼,“我……我在回来的路上写的。写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还、还愿意做我女朋友……不过既然你刚才已经点头了,那我希望……包容你大脾气小别扭,陪你走过生命所有沟壑,余生全部寒暑的那个人……能是我。”
“庾小欢,”平生跟她十指交叉,掌心相扣,“你……你愿意吗?”
眼泪跟开闸似的控制不住,庾欢怕弄脏这珍贵的六行字,把那小小的卡片扣进掌心,在模糊的视线里看着似乎也变了很多个形状的平生,哭着哭着,不知怎么,忽然又破涕而笑起来……
还是有可怕的爆发力,她硬拖着没得到她回复之前打定主意不起来的平生,不管不顾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拉着他迈过门槛进到小院里来,像是抱住了余生全部的生命一样,跟她的男朋友紧紧拥抱在一起。
彼此都像是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身体里一样的用力,他们贪婪而眷恋地埋彼此的颈窝里嗅着对方身上那熟悉的、让人感到踏实安心的味道,很久很久之后,庾欢微微偏头,在平生的耳边笑着回答他:
“你有六愿这么多啊……可我只有一愿。”
她语气轻快,哭到沙哑的嗓音里透着甜甜的笑意,笃定地对他说——
“任平生,我愿意嫁给你。”
——【全文完·2018-4-9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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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你平生皆欢喜,愿你欢喜见平生。
历时快一年,写写停停,我终于给了他们幸福……
感谢喜欢这个故事的你,感谢陪庾欢和平生一路长大的你。
那么,大家,我们下个故事见啦!
爱你们,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