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两天,从那两杯茶水开始,庾欢彻底把觉睡倒了。
黑白颠倒,凌晨快三点的时候她扔下做了一半的那个游戏校服靴子强迫自己去睡觉,觉得刚闭上眼睛,手机的闹铃就响了。
六点。
加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间,一共也没睡上仨小时。
刷牙洗脸换衣服,去厨房微博热了杯牛奶又往多士炉里塞了两片面包,都吃完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像是从别人头上移植过来的。
闹不清她从哪来,也没反应过来要往哪去。
直到她梦游似的拎着钥匙去推车,被门外的冷空气一激,再把书包塞进车筐的时候,看着这台黑色的自行车,才慢慢的回过神儿来。
转学了。
的亏这辆车,不然她今天估计得被肌肉记忆指导着还往七中去。
她抬手拍拍脸,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然后蹬上了任平生的那辆“大黑”。
大黑是个男款,不过好在任平生身高有硬伤,而庾欢现在已经窜到168公分了,身高差缩短了男女间的属性障碍,庾欢用着这车还算顺手。
就是骑着费劲。
有点沉,蹬车得多用点力,下坡不影响,上坡就费点劲。
好在今天出来的也不晚。
她还是选择在那条七扭八拐的胡同里穿行,速度很慢,胡同的尽头是一个特别老的旧小区,从小区出去再过条马路,就到二中了。
大冬天的,也不知道谁家暖气管坏了,旧小区某个单元门里不断有热气腾腾的暖气水带着糊脸的白气往门外涌,楼门口的雪被暖气水一化,路面狼藉泥泞不堪,路过的时候看着那水不要钱似的汹涌奔腾,庾欢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又在心里盘算,这么下去,把水管修好,这一片儿明天也得冻成溜冰场。
明天开始这个礼拜上学得走大道,不能穿胡同了。
喜欢不走寻常路的庾小驴有点遗憾,塞着耳机的耳朵也没听见背后由远及近的机车马达声。
拉风的重型摩托从她身边咆哮着穿行而过,速度快的跟抢了银行赶着逃命似的在楼前那奔涌成河的泥泞中穿过,庾欢骑的慢,就这么被飞驰的摩托溅了一裤腿的泥点子。
电光火石之间的猝不及防。
庾欢先了有点愣地往自己裤脚上瞄了一眼,紧接着根本连缓冲犹豫都没有,抬头的同时就朝着已经跑出老远的摩托追了上去!
“你大爷。”
庾小驴咬牙切齿,在双方逐渐拉得越来越远的情势中,用她5.1的视力盯死前面的罪魁祸首。
——二中的校服裤子。黑色和黄色相间的骚包车身。
庾欢深吸口气,眯着眼睛看他出了小区消失在视线里,早上没消的起床气混着溅泥之仇,让她磨着牙根冷笑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丫给我等着。”
因为心里有了盘算,她一路就照着刚才撵摩托的速度骑进了学校车棚。
锁了车,庾小驴绕着挺老长的一个自行车棚走了一圈。
二中学生的车都停在这里。
但是绕了一圈,也没看见那辆本应该鹤立鸡群的重机车。
“没停这儿么?”
她不确定地站住嘀咕,任平生正好这时候也把她的车挨着自己的停了,叫了她一声:“庾欢?”
“啊?”她转头看见平生递过来的车钥匙,伸手接了,“啊……”
“你想什么呢?”
“没事儿,”庾欢跟他把钥匙换回来,琢磨了一下,想通了刚才那傻摩托没在这儿的原因,于是找平生确认,“你们二中也不让骑摩托来上学吧?”
平生被问的莫名其妙,“不让啊。”
“哦……”庾欢一边盘算,一边跟平生一起往教学楼走,“附近有什么能停机车的地儿吗?”
平生不知道她问这些干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下头,“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学校的谁……骑摩托来上学啊?”
“……”这问题有点不合常理,他扭头看了庾欢一眼,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落在庾欢那落了泥点的裤腿上,紧接着想起了刚才不经意间在自己车上看见的泥。
进了教学楼的男生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到了嘴边的答案被偷偷咽了回去,他摇摇头,还是挺老实的样子,“不知道啊。”
………………
…………
在庾欢的认知里,周一的早自习应该是兵荒马乱的。
整个教室借作业抄作业,书本卷纸满天飞,热闹程度如同一个被静音了的菜市场,直到班主任进教室,各个课代表开始轮流到每组去收作业,这场每周一次的大戏才算了告一段落。
但是二中不是这样的。
早自习的铃声一响,沸沸扬扬的教室就像被看不见的手按了暂停键,每个人都回到座位上,鸦雀无声中,收作业交作业按部就班,作业都交上去,就开始各拿各的书本上自习。
简直是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好在庾欢刚来还没买那些卷纸练习册,转学的第一个周一,她有特别充足的理由不交作业。但是看着这架势,却开始忧心以后写作业的事。
——打铃坐好课代表就开始收,没有抄作业的时间。
她倒不拒绝写,但打怵的是可以写,但不会做。
她不仅是个学渣,而且是个偏科严重的学渣。那该死的数理化,能完整做出来的没几个,她有点发愁,如果以后没有抄作业的时间,那就可能会有整页整页的题因不会做而被空出来,不知道她跟老师坦白不会而被相信的可能性有多大。
庾欢揉揉眉心,想来想去,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的困劲儿上来,眼皮越来越沉,她干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在家睡不好,学校的书桌就跟有催眠特效似的,脑袋沾上去就能睡的特别踏实。
一个早自习睡过去,第一节课响铃的时候,还是唐予宁一下重过一下的把她推醒,才让她不至于在全班起立问号的时候还在桌子上跟桌面谈恋爱。
她迷迷糊糊带神游天外地撑过班主任的那节语文,第二节英语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了。
问过好就栽倒,直到男生女相却膀大腰圆的英语老师“哐当”一声把作业本摔在讲台上,拿着点名册咆哮地喊了她的名字。
“庾欢!Stand up!”
声如洪钟,吓的她一激灵,站起来太猛碰到了凳子,她后面空着块地方,凳子直接向后倒去,比英语老师摔作业本更大的一声“哐当”,示威似的,全班同学的目光立刻向她转了过去……
庾欢:“……”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怒目而视,“你是周五转来的吧?”
庾欢用力眨眨眼睛,点了点头,“是。”
咆哮着的老师气势汹汹,“周五转来的,赶上留作业了吧?为什么不交作业?你们整个高二,我带的这三个班,总共就你们两个没交作业!另一个不学好了,怎么着,你刚转来也准备学他?!”
庾欢张着嘴,没睡醒脑子也跟不上,下意识地就很好奇地追问了一嘴:“——另一个是谁?”
英语老师:“……”
五班除庾欢外的全体同学:“…………”
唐予宁在桌子下面用力拽了拽庾欢的衣角。
高二带四五六班英语的这个老师姓陈,因为长得有点着急,所以学生私下里提到他的时候都喊老陈,是个很精细并且认真的人,就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尤其痛恨不写作业的学生,碰上个敢不交他作业的就如同咆哮帝附身,特别可怕。
他带的这三个班,一百多号学生,在庾欢没来之前,除了六班仗着一技傍身有恃无恐的那位之外,还真没人敢触他这个霉头。
庾欢刚来不了解情况,但是下意识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五班的其他人都跟做过预演似的一缩脖——
果然,她的话音未落,那边陈老师的咆哮就已经起来了,“我问你还是你问我?!为什么不写作业?说!给我解释!还有,你现在是什么表情,你什么态度你?!怎么着?刚转学就准备上这儿来给我抖威风了是吧?你也不掂量掂量你够不够这个资本!”
庾欢张张嘴,吐槽的话没说出来。
她不想跟老师针锋相对,也不想刚转过来的第二天就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挂个名儿,她闭着嘴垂着眼睛听陈老师的咆哮,偶尔抬个头,能看见男生女相的魁梧老师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正在冬日的阳光下飞扬……
莫名的很可怜坐在第一排的同学。
等他咆哮着解了气,庾欢叹了口气,用她平时控制着情绪对待她即将暴走的老妈的语气,跟老陈解释,“不是有意不写的。我上周五转来的时候刚知道都要买什么材料,网上下的单这两天还没到。”
她说完,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属实,弯腰从书桌里拿出手机,当着老师的面找到了自己的订单页,打开了之后举起来向陈老师示意,“老师您看,我周五半夜下的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卖家现在还没发货呢。”她说着,甚至还尝试着说了句软话,“那个……您别生气了,下课了我就催一下,让他给我发顺丰。”
庾欢尝试着让自己说的话符合二中的语气。
可惜即便如此,却也没能让自己过了老陈这关。
“你还有理了?!你休息两天,淘宝没发货你为什么不去书店买?”
“……”有理有据,庾欢词穷了。
“出去站着去!反正不是也要睡觉么,这节课你不用听了!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哪怕是手抄一份你明天也必须给我交作业!交不上来你这一个学期都不用听了!——还有,你上课时间手机为什么不关机?”
庾欢:“抱歉,这就关。”
说着作势按住了关机键,但是她没想到,这英语老师竟然是个赶尽杀绝型选手,“你不用关了,拿过来吧,我替你给你们班主任!”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没收了。
如果是上课玩手机被逮着了,老师要没收,庾欢也没话可说。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虽然老陈说的还是有理有据,但却让庾欢觉得他是在针对她。
而一旦有了这种“他看不上我的猜测”,那么针对的原因就可以有很多。
可以是生气她没写作业。
也可以是看不上她这个全市成绩排名倒数的第七中学转过来的、拖低他们整体平均分水平的学渣。
就像水和油不能相融,他看着她,带着天生的瞧不上。
那是个有色的眼镜。
而庾欢受不了别人戴着这种眼镜瞧她。
庾欢握着手机,感觉身体里的小宇宙在燃烧。
说话的功夫手机已经关掉了,但是她拿着手机,没动。
原本认罪似的头抬起来,她那双褐色的瞳孔终于不躲不避地对上了讲台上的老师,刚才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妥协讨好的表情在脸上烟消云散。
庾欢这么看人的时候眼神很冷,看在老陈眼里,立刻就成了示威。
老陈干脆从讲台上下去,大跨步地走到她和唐予宁的桌子前,怒目而视,“我跟你说话听不见吗?!”
庾欢的眼珠随着他的移动转,始终盯在他脸上,说话的声音淡淡的,“听见了,没聋,您小点声。”
“你这什么态度你?!”
“老师,”庾欢深吸口气,压着自己心里蹭蹭往头顶窜的火,拿出她能做到的最大的涵养,慢慢的勾出了一点讥讽还没消退干净的笑,“有没有人评价过,说你挺尖酸刻薄的?”
老陈万万没想到竟然有学生敢跟自己说这种话,差点没被她那四个字生生噎死。
庾欢赶在他再出声之前做了个“好了你都对我无所谓”的手势,当着他的面拿了跟自动铅笔,用笔尖当别针打开卡槽卸了手机卡,接着又把卡槽塞回去,把手机放进了老陈的手里,“给您,手机。”
话落,她深深地看了眼他们英语老师,也没扶倒地上的凳子,就这么一点没犹豫地抬脚转身,从后门出了教室。
直到庾欢反手带上了后门,老陈犹不解气地一掌拍在唐予宁那边的桌子,在女生吓得一哆嗦的同时,声势浩大地宣布,“上课!”
庾欢出了教室,挨着靠近后门的墙,靠在了走廊上。
她虽然是个各种问题层出不穷的学渣,但是在课堂上被赶出去这种经历,以前还真就没有过。
第一次。
感觉不好,心情恶劣。
恶劣到想跟人打一架撒气。
一说撒气,突然想起来早上溅他一身泥的那辆傻摩托。
一早上光顾着睡了,连裤子上的泥点都忘了搓一搓。
“啧,”她深吸口气,半蹲下来开始搓泥,可惜处理得太晚,污渍已经渗透到了布的纹理里,搓不干净了。
得洗。
洗衣机不行,得泡上彩漂使劲搓的那种。
庾欢从地上站起来,盯着裤子上快被自己搓变型的那一块儿,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二中尼玛克裤子吧?!”
“噗。”一声没憋住的笑。
庾欢猛地转头。
刚才从教室出来怒气横生的都快要OT了,也没左右看看,都没注意到六班的门口还站了个人。
此刻,那个人正斜倚在墙上,环抱着双臂,歪着身子看着她。
笑的特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