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薄站在机修作坊门口戳着的那块白底红漆随手写就的“豆日”招牌旁，扶着他的爱车十分担忧地朝黑加工窝点一样的作坊里探脑袋，同时对店老板将店名赋予的谜一样的深意表示不解，“‘豆日’是什么鬼？为什么不直接叫‘逗比’？”
“可能是觉得叫‘日’更有气势。”庾欢信口胡诌地黑了她师兄一句，把车推进店里，朝后面扯嗓子喊了一句，“彭老板，出来接客了！”
“来嘞！”不知道在后面鼓捣什么的彭昭十分配合地应了一声，人还没出来，声音已经先到了，“客倌儿是打尖住店还是听小曲儿啊？”
陆薄推着他的大宝贝儿，跟在庾欢后面，觉得自己进了家不靠谱的黑店。
“要不……”陆薄叫住庾欢，想说：咱换一家正规店的修吧。
毕竟……他这车还挺贵的。
这是他舍不得冒险的大宝贝儿。
他正琢磨着怎么说个漂亮话才能让庾欢立刻跟他走，还没琢磨好，店老板已经掀开军绿色的厚帘子出来了……
粘着机油的机修裤子，上身套了件夹棉的黑夹克，彭昭手里还拎了个大扳手，从里面出来走路都带风，架势生猛的活像是要把纯钢的扳手劈到谁脑袋上似的，“你过来蹭饭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今儿我这可什么都没有，晚饭我准备泡面解决呢，要不我给你煮个卧俩鸡蛋的泡面豪华套餐得了——哟？！”
跟小师妹没正行的打招呼突然生生转了个弯戛然而止，彭昭眼里根本没有推车进来的车主，放光的眼睛直接落在陆薄的大宝贝儿上，“这车值点钱啊，”他说着围着车转了一圈，眼神如同觊觎陆薄正室的登徒子，嘴里还咂咂有声，“虽然瘸了条腿儿，实车还是图片性感多了。”
说着就要朝大宝贝儿伸手，陆薄连忙拦住了，一把抓住彭昭不正经的贼手，对这个看着一脸吊儿郎当的店老板不太信任，“你干嘛？”
彭昭这才很吝啬地看了陆薄一眼。
他翻了下手腕，陆薄没看清他是怎么做这个动作的，但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因为瞬间被拧疼的关节而松手了……
陆薄心里骇然，猛地抬头探究地看着他，但彭昭根本没理他，朝庾欢扬扬下巴，问她：“你朋友？”
“同学，隔壁班的。”庾欢说着，指了指大宝贝儿瘸了的那条腿，“师兄，你给补上呗？”
彭昭瞧着她一半期待一半狗腿的表情就大概有数了，“你的杰作？”
平时庾欢是不会管这种闲事的，但如果是她自己弄的，那这就得有个例外。彭昭说她：“上回那个王昊住院，还没一个月呢吧？你又闹幺蛾子。”
庾欢解释说：“他先惹我的。我这是以牙还牙……报仇而已。”
彭昭呵呵地冷笑，“有本事你管杀别管埋啊。”
在旁边旁听了半天的陆薄一瞪眼，“诶你什么意思啊？”
男人一边说话一边伸出一指禅戳他小师妹的脑门儿，“师父前几天还嘟囔着，要明年准备准备给你办个成人礼呢。我看就你有事没事就惹点祸这个尿性，师父晚个十年八年再给你张罗也不晚。”
说完庾欢彭昭才对陆薄挑挑眉，接着去看了看那个瘪了一半的车胎，接着又起身看了看迈路表，突然对陆薄笑的很和善，“没过保啊，4S店修去吧。”
陆薄刚才在他手上吃了个暗亏，这会儿正憋气着，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儿也来气，“我要能去4S店我早去了，还用上你这来。”
“哦……”彭昭放下扳手，点了根烟，“不能去啊？车不是你自己的吧？”
“……”陆薄心里有鬼，气势一弱，“关你什么事。”
“偷骑家长的车了吧？所以出了问题也不敢去4S店，怕被家里知道。”彭昭是个不靠谱青年，但好歹也当教练教学生，为人师长的一些原则性节操还是有的，顺带还get了点碎碎念的技能，“你成年了吗？有驾照吗？偷骑摩托你不要命了？”
陆薄带着某种即将实力打脸的表情，从跟庾欢有一拼的瘪书包里翻出了身份证和摩托车驾驶证，打开了拿在手里一起伸到了彭昭眼前，“你好好看看，不是假证吧？我满18了。”
“哟，”彭昭恍然大悟，一回头，朝庾欢说：“这个比你渣啊，留了几级啊这是？”
庾欢特没形象地大笑出声，陆薄在她开了嘲讽似的笑声了跟彭昭跳脚，“我生日小，晚上了一年学而已！”
“原来如此啊，我们庾小欢生日也小，不过她跟你同级啊哈哈哈。”彭昭虽然嘴上说着让他去4S店，但一边说着还是一边把起车架拖了过来，他吧，也是手贱，看见这种性感的肌肉车就想动手鼓捣鼓捣，是病，但是没药治。
把起车架放好，他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随口问了彭昭一句，“你哪天的生日啊？”
陆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是有点犯嘀咕，在他说话的同时也忍不住又确认了一句，“那什么，你真没问题啊？”
俩人说的话重叠到了一块儿。
彭昭和陆薄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下一秒……
彭昭不着调地说：“我问题多了，怎么着你能治啊？”
庾欢对陆薄再三怀疑彭昭技术十分不满地说：“我师兄给摩托改装的活都能干，给你补胎已经是屈才了好吗？能补出什么问题？”
陆薄说：“就平安夜那天。”
就跟打好招呼了似的，三个动静长长短短地又重合在了一起，说话的仨人同时闭了嘴。
自动自发地在叠音里分解提取了重点，彭昭看向庾欢，满脸的猎奇，“欢儿，这小子跟你同月同日生啊。”
庾欢：“……”
陆薄很惊奇地反问她：“你也12月24？”
彭昭吐了口烟圈儿，看着庾欢的眼神突然很静，甚至有了点因为怕刺激当事人而多出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也快圣诞了……欢儿，要不今年你和你这同学研究研究，你俩凑一块儿过个生日吧？”
陆薄说：“我为了找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还在贴吧发过帖子呢……虽然你跟我不是同年，但同月同日还同校同级也挺难得的，一起过呗，我没意——”
“不过。”庾欢冷冷地打断他，目光从他脸上刮过去，落在彭昭身上的时候恨不得把她师兄刮下来一层皮似的愤怒，但是却没爆发。
她什么也没说，掀帘子进后面屋里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没兴趣。”
陆薄还没见过她这样呢。
在学校他俩偶尔见面，随便说两句话觉得挺对脾气，刚才庾欢扎他车胎，俩人吵架的时候，庾欢像个被点着了个炮仗，带着寸土必争绝不吃亏的气势，虽然针锋相对，可嬉笑怒骂都很真实，吵完就过去了，一路跟他推车过来，俩人该说该闹跟往常一样，也没留下什么吵架后遗症。
所以陆薄以为她是跟自己一样气不过三秒的那种人。
所以看见现在这样，连话都不多说，冷然又愤怒地看人一眼转头就走的庾欢，挺意外的。
陆薄不解地朝已经把他车架到起车架上的彭昭问：“她这是抽什么风了？”
彭昭深深地吸了口烟，把还剩下的半截随手扔地上抬脚踩灭了，声音发沉，“从来不过生日。为这个我想了不少办法了，都没用。”
陆薄问：“为什么？”
“为什么。”彭昭开始卸轮胎，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过生日太疼了吧。”
陆薄对此表示不解。“疼？”
就是疼。
但是疼的很隐秘，除非日子逼近，否则平时影响不到她，别人也看不出来。
对庾欢来说，生日是她每年最不期待的日子。
讨厌的程度直逼一天之后的狂欢夜，目前在她“一年中最讨厌的日子”排行里屈居第二。
其实光说讨厌也不准确。
平安夜圣诞节狂欢夜……这三天像个无形的符号，符号代表着疯狂的失序和尖锐的无望，它们的到来，还让她感到恐惧。
近十年来年年如此，梦魇似的困住她，让她痛苦不已，却怎么也走不出来。
所以她不过生日。
已经很多年不过了。
今年就算认识了个同月同日生的同学，也不打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