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昭的店里明面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违规搭建的建筑面积不太大,有些他给人改装用的市面上少见的零件他都直接放后面的屋里,一大堆工具平时都塞在装模作样充当前台的破案子里,前面脏乱差的店里能一眼看见的,无非就是些这样那样的架子、轮胎轴承、皮面如狗啃过一样的钢管椅和堆在角落的那台已经快被拆成零件的摩托车骨架。
还有墙上那个表,表下面放着的庾欢的绷带自行车,以及最值钱的彭昭的大宝贝儿。
疤哥说完吊梢的三角眼四下转了一圈,随手拎起了刚才陆薄坐的那把椅子,往通往后面的大厚棉帘上看了一眼——
“骑车那丫头在里边吧?不出来正好,我也没兴趣真动手教训个丫头片子。”他说着,朝陆薄抬抬下巴,“你回头儿告诉她,江湖事江湖了,她既然抢我兄弟的时候报了这个店的地址,今天,这店被我砸的就不冤枉!”
随着话音落下,疤哥手上的钢管椅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呼啦一下子砸在了那个被彭昭拆的差不多的摩托车骨架上。
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金属零件迸开的一阵哗啦啦的碎响,骨架彻底成了一堆报废的零件,七零八落地瘫在了那里。
巨大的动静连里面耳机放了老大声的庾欢都听见了,轰隆一声突如其来,吓得她反射性地一把薅下耳机往外看去,视线被棉帘挡住,地震似的声响过去后,外面有一瞬间不同寻常的安静。
庾欢慢慢皱起眉。
棉帘那边,疤哥从同样寿终正寝的椅子上拆下来了一根钢管。
目睹一切的陆薄攥紧拳头。
庾欢听见拆钢管的细碎动静,从电脑前站了起来。
在陆薄一眨不眨的盯视下,黄毛朝他龇牙咧嘴出了一个不要脸的挑衅手势,疤哥朝四个小弟摆摆手,“愣着干什么?砸啊!赶紧的!别耽误咱们喝酒!”
小弟们应声而动,黄毛捡起报废的钢管椅,接着他老大的事业,往门边走了几步,一下子砸坏了彭昭店门的玻璃。
这下更漏风了。
大冬天夜里的冷风瞬间倒灌进来的同时,屋里一下子就闹成了一团。
里面塞了无数工具的案子被推倒了,里里外外都是打打砸砸乒乒乓乓的那种不要命的动静儿,庾欢后脑头皮发炸,咬着牙从地上她师兄放健身装备的木箱子里拎出了一根棒球棍。
陆薄本来是强压着自己忍着,但当疤哥手里的钢管朝庾欢的“绷带”挥去的时候,他脑袋发热,没忍住。
一个箭步冲上去,他早就攥得关节发紧的手一把抓住了疤哥朝自行车挥钢管的胳膊。
疤哥那一下力量连着惯性,劲儿太大了,陆薄拦了这么一下,手腕关节跟存筋了似的,疼的他差点咬了自己舌头,撩起眼皮儿,眼睛却跟疤哥针锋相对的怼上了。
疤哥没想到他敢动手拦,胳膊被抓的时候连自己都愣了一下,但是陆薄这时候憋的一肚子邪火就跟找到了宣泄口一样,瞬间烧坏了脑子里仅存的那点理智,在跟他对视的瞬间连眼睛都没眨,反应堪称迅猛地紧接着一拳直接砸在了疤哥带着刀疤的那只眼睛上。
——就像一个讯号,陆薄的一拳让一切都沸腾起来。
疤哥被打了个趔趄,踉跄之际大骂一句,人还没站稳,手里的钢管已经照着陆薄的脑袋飞了过去。
这一下要是砸实了,陆薄非得去脑外科缝针不可。
险象环生之际男生堪堪闪身侧头躲过了,但躲过这下却没躲过背后的偷袭,洗剪吹在背后踹了陆薄一脚。
那一脚把他踹得踉跄向前扑倒,好死不死,正撞在疤哥手上。
撞过去的时候陆薄还不肯吃亏地借着惯性曲肘狠撞了疤哥心口一下,奶奶灰的混混头子发狠地摁住他肩膀同时屈膝顶在他肚子上,那一下简直下了狠手,陆薄瞬间疼到脱力,不知道是谁又在旁边补了一脚,他避无可避地倒了下去。
还想起来,但对方人多势众,没给他机会。
喉咙里撕着血地骂了句三字经,然后蜷缩着身体抱住了头。
标准的挨打姿势。
陆薄自打出生起都还没受过这种气。
几个人围着他,也分不清是谁的拳拳脚脚落下来,身上到处都觉得疼,心里无论如何也压不下这口被围殴的恶气。
陆薄抱着头眯缝的眼睛从两个胳膊的间隙朝外看,瞅准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一脚蹬在了对方的小腿骨上——
与此同时,“嘭”的一声闷响。
被他蹬了一脚的杀马特二号一声都没发出来,直接翻着眼睛朝他身上栽过来……
陆薄被一个人的重量砸的差点呕血,倒下那人背后的庾欢连个盹儿都没打,轮着棒球棍就往黄毛脸上砸。
其实她已经不记得黄毛这个人了。
但是她知道那天拦路欺负任平生,为首的的确是个黄毛。
冤有头债有主,她当时报豆日的地址,是因为混混们来找茬儿的话,彭昭让他们一只手也能把他们扔出去。
但是好巧不巧,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沉淀,就在她都快忘了这事的时候,混混们竟然还真来了。
偏偏彭昭不在。
她知道陆薄没喊她是什么意思,但让他一个人在外头被五个人围殴,这太孙子了,庾小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
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五个混混和两个平时都不太学好的高中生。
一个破破烂烂的机修店。
场面完全失控……
庾欢一棍子没砸中,旋身抬腿飞了黄毛一脚,黄毛倒在地上顺手拎起刚才彭昭修车扔地上的扳手踉跄着站起来,陆薄奋力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杀马特,没等站直,就直接用身体把杀马特三号扑到了地上。
二话不说,抡拳头就打。
迷迷糊糊晃荡着站起来的二号又扑过去勒陆薄的脖子,电影里看见的那些剪刀腿锁喉的桥段现实里根本使不出来,他被二号在地上托着往后走,挣扎中也不知道随手摸到的是摩托车的什么零件,咬着牙红着眼睛发了狠地就往二号勒着他的胳膊上扎。
那一下见了血。
逼着二号松了手,陆薄连看都没看捞过靠墙放着的轴承就朝混混们砸。
黄毛捂着肩膀举着扳手冲向庾欢,庾欢闪身要躲的之际奶奶灰刀疤男封住了她的后路,一根钢管在背后挥过来,庾欢甚至来不及思考,凭着感觉猛地弯腰躲过,细碎的短发都被钢管挥出的风带起,零零碎碎地飘起来。
起身的时候棒球棍架住了旁边杀马特一号不知从哪拿的一根撬棍,那条胳膊就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硬生生挨了黄毛一下,庾欢没法还手,忍痛拼了全身的力气推开跟她较劲的那根撬棍,转眼就被三个大混混逼得步步后退。
对方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哪个单拎出来她都敢跟对方拼一拼,未必没有胜算,但现在三个围攻她一个,吴老教她的那些四两拨千斤讨巧的招式根本没机会用,距离太近连棒球棍都砸不出去,更不要说飞腿踢谁……
庾欢的爆发力惊人,但续航不够持久,还瘦,对方的家伙砸下来像是直接落在了骨头上,她和陆薄多多少少都受了伤,转眼间人多势众的混混们又重新控制了局面,但疤哥和一号显然都没打算真把这小丫头片子怎么样,三个人围过去的时候,除了黄毛,他俩跟猫逗耗子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庾欢看出来他们的态度,如同受了伤却被激出野性的小兽,逮着机会就拼了命豁出去似的冲着黄毛去,再被逼回去的时候已经退无可退了,她身后就是陆薄的大宝贝儿,而大宝贝儿靠着墙角。
庾欢有点站不住了,她一把扶住车座,棒球棍横在身前护住前胸,扯着脖子喊扔光了轮胎轴承、现在手里连个防身武器都没有的陆薄:“我师兄呢?!”
嗓子都已经哑了。
陆薄被三号一脚踹在膝盖上,噗通一下就单膝跪了下去,反手架住二号的拳头,根本没机会看表,就电光火石间估算了下时间,“快回来了!”
说完就又被三号摁倒了……
庾欢本能地要朝着挨拳头的陆薄过去,刚一动就被疤哥摁着肩膀推了回去,庾欢朝他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手抡了一棍子,疤哥轻描淡写地躲过去,阴森森的三角眼看着她冷嘲热讽,“小丫头片子,够野的啊。”
庾欢的声调不稳,脸上却一点怯色都没有,那双泛着粉晕的眼睛微微眯着,泛着跟她老妈情绪失控时如出一辙的冷意,“让你的人住手。事儿是我惹的,要怎么样,你冲我来。”
疤哥说:“我本来就是砸个店,没打算伤人,你们两个小崽子不识抬举。”
庾欢咬着牙,声音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砸完了吗?能走了吗?!”
“没完,”疤哥和几个混混对视一眼,笑的十足的地痞流氓,指了指庾欢身后的摩托和墙角被陆薄扔的轮胎砸倒的自行车,“这不还有好的吗?有好的,就不算完。”
他顿了顿,又跟庾欢说:“丫头,别仗着自己有点身手就有恃无恐。你牙长齐了吗?就特么敢学别人黑吃黑?!!”
最后一句,疤哥是咆哮出来的。
声势浩大,房子里都激出了回音,伴随着这一声骇人的咆哮,手里的钢管抬手就往摩托上劈——
这是陆薄的大宝贝儿。
背着家长偷骑出来的。
修车太贵。
不能砸。
一霎间庾欢脑袋里跟乱码一样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眼见着钢管闪着寒光裹狭着寒风呼啸而至,庾欢没来得及多想,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转身,后背朝着三个大混混,一下子扑在了摩托上——
“庾欢——!!”
陆薄眼见着庾欢竟然用自己身体去护车,刹那间眼睛里红血丝都瞪出来了,他拼命挣扎着要爬起来又被人摁回去,转瞬之间又跟那两个人不要命似的扭打在一起,然而扑在大宝贝儿上的庾欢没听见。
她甚至连钢管敲在左肩胛骨上的时候,出没出什么动静都不知道。
第一个反应是懵。
紧接着是疼。
她打了这么多架,但是从来没让自己这么疼过。
疼的左边半个身子不是自己的一样,拦在机车上的左胳膊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
有人骂了一声“操”,把她从车上揪起来,棒球棍还是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对方有人要夺,她条件反射地就抡了棍子,可是身体疼的不听使唤,那一下没打中,反而被谁抓住了胳膊,在她手腕的关节上用力掐下去,她握不住棍子了,棒球棍脱手,她朝着大地的怀抱扑了过去……
倒下去的时候,仿佛已经丧失功能的耳朵听见了外面由远及近、犹如野兽怒吼咆哮般的机车马达声。
庾欢松了口气。
她熟悉那个声音。
彭昭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