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彭昭他也没想到,自己就走了半个小时,店里竟然能鸡飞狗跳成这个样子。
刚停了车,还没等下来,打眼就看见了门口的那些碎玻璃。
他眉心一跳,翻身下车一个箭步窜出去,心里说了声“坏了”。
他一点不心疼的踹着自己店门进去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庾欢和彭昭还在里面,第二个过脑子的反应是猜测他赌车碰见的那些玩不起的输家来找茬儿。
然而看见里面才反应过来不是——他混的圈子虽然也未见得都是什么好人,但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会这么下三滥。
他师妹跟师妹的小伙伴让五个混子给堵了!
这年头混子也是豁出脸不要了,居然跟两个孩子动手。
两个孩子竟然还都被打趴下了!
混账东西,老子不在家,你就敢欺负老子罩的孩子了,欺负老子洞府里没人了是吧?!
庾欢看他进了门,干脆也不挣扎着要起来了,躺在地上对他要死不活地笑,陆薄脑袋朝里被摁在地上看不见他,但是也听见了摩托轰鸣的动静儿,一边拼命跟两个混混较着劲儿,一边夹杂了一肚子暴怒不甘地跟彭昭喊:“哥是不是你回来了啊哥?报警快报警哥!他们拿钢管砸了庾欢!你赶紧把庾欢带走去报警报警!”
陆薄不知道彭昭的武力值。
他就觉得双拳难敌四手,现在他和庾欢都趴下了,让彭昭一对五简直是开玩笑。
他就想让彭昭赶紧把那个不要命的小丫头救走,然后报警就完了。
可是他一连串报警的音还没落下,这个手无寸铁的小破店老板已经掐着跟他较劲的二号的脖子,把二号硬生生揪起来,抡麻袋一样直接把人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
二号后背砸在墙上又自己出溜下来,落地半天才把憋在嗓子里的那声痛呼卡出来。
而彭昭已经在这真不似人声的惨呼中反身就地给了三号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过肩摔……
陆薄后面没来得及说的一连串“赶紧走”卡在嗓子眼里,挣扎着抬头,看见彭师兄背影如刑天杀神似的,每走一步都仿佛带着无形的杀气。
这到底是什么人?
陆薄张张嘴,眼见着彭昭朝疤哥黄毛和一号招招手,心里的那句嘀咕没问出来。
彭昭气急了,摔人的时候没留手,二号和三号到现在也没能爬起来。
剩下的三个见状都没敢妄动,领头的疤哥拎着钢管带人往前走了几步,一开口,声势倒是犹在,“你他妈谁啊?!”
彭昭眯着眼睛,快要一米九的身高,常年打拳健身练出来的身材,站在那里渊渟岳峙的凛然跟发廊五人组身上的混混气势截然不同,看着他们的眼神不冷,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严整的肃杀。
他没说话。
步伐带着某种压人的声势一步步朝庾欢走过去,挨近他们的时候,黄毛站到疤哥前面挡了一下,如同一个看不出眉眼高低的大傻子,说话竟然还十分嚣张,“聋啦?问你话听不见吗?!”
彭昭始终没吱声。
迅若闪电般骤然出手,抓着黄毛的手腕反折,关节被错开的一声脆响在场几个人都听见了,黄毛杀猪似的叫声中,彭昭连顿都没顿一下,抓着的那只脱臼的手蛮横地转了半圈生生别在了黄毛背后,紧接着以手为刀朝着黄毛脖颈和后脑相连的要害就劈了下去——
这下黄毛连点动静都没了,浑身瞬间脱力,直接就软了下去。
打完了,这才开了口:“还要点儿脸吗?跟两个未成年动手,还上家伙?”
他处理黄毛前后没超过五秒,回手把黄毛当垃圾似的一扔,彭昭就这么把后背暴露在疤哥眼皮底下也浑然未觉似的,伸手一把拽起庾欢,看她跟个皮小子似的疼的龇牙咧嘴却不吭声,不由心里更是又疼又气,“伤哪儿了?”
庾欢左边的肩胛骨连着手臂已经疼木了,但她还是冒着冷汗摇了摇头,说话的尾音有点抖,“记不记得那个‘一条裤子’的故事?”
前因后果,彭昭秒懂。
懂了也不妨碍他接着给他们家庾小驴出气。
再者,看对方一个个视节操如无物的样儿,他今天得把这事儿办明白,省得之后他们再用各种机会找庾欢麻烦。
彭昭让庾欢靠在摩托上,垂着眼皮儿扫了眼庾欢掉在地上的他那根棒球棍,抬眼的时候对疤哥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混你们这个道儿的,混的是个仗义,讲的是个道义,求的是个名号——就算这些都能豁出不要了,但脸总得要吧?好歹人活一张脸啊。可你们今天对两个高中生下这种手,看来是脸也不想要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给你小弟出头,我也不能让我们家孩子白被你欺负。”
彭昭说着顿了顿,看着疤哥那个被臊到狰狞的表情,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不服是吧?我陪你们磕。虽然你们不要脸,我还得讲个规矩,后天晚上九点,南湖公园后山,咱们江湖事江湖了。”
………………
…………
庾欢不知道彭昭说的“江湖事江湖了”是怎么个“了”法,彭昭向来不愿意她知道这些事,她也没问。
总之那个八哥满脸戾气地同意了彭昭的意思,带着三瘸四拐的小弟走了,彭昭从里屋找了个板子暂时挡在了店门碎了的玻璃上,打车带着她和陆薄去了医院。
彭昭坐在前座,一路上都没说话。
庾欢斜着身子用右肩膀靠着椅背,手扶着肩膀,想跟彭昭道歉,但几次张口,到底也没说出来。
大概是因为彭昭平时很少动真格的,所以一旦生了真气,就整个人冷冰冰的不说话,特别不好哄,同时也让庾欢觉得特别不自在。
彭昭一路裹夹着低气压带着两个伤病员去看急诊,CT结果一出来,师兄的低气压就有了变成龙卷风的趋势——
陆薄倒是没什么事儿,除了两根手指关节挫伤外,眼角青了一块,下巴蹭破了,身上有些轻微外伤,但是都没什么大事儿,医生开了点跌打损伤又吃又喷的药也就完了。
庾欢的左肩胛骨轻微骨裂。
急诊室门口的椅子上,彭昭把陆薄的诊断书、CT影片连着自己的店门钥匙一起递给他,“你先回去吧,取完车锁上门把钥匙放店招牌后面就行。”
陆薄明显是被能修车能打架的神秘店老板糊弄住了,平时拽得出场恨不得自带“小爷不服”BGM,这会坐在凳子上老实的跟家猫似的,“你们不回去吗?”
彭昭冷笑一声,朝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庾小驴伸伸手。
对于彭昭这个动作的深意,师兄妹俩人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庾欢手里拿着她自己的病历本和诊断书,刚才吃了一片大夫给陆薄开的止疼药,冷汗止住了,声音还有点发闷,“手机半个月前就被老师没收了。”
彭昭于是收回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递到她面前。
庾小欢这会蔫儿的跟个犯错误等训的小学生似的,没接手机,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彭昭,“不打行吗?”
彭昭也没强迫她,点点头,然后当着她的面翻了翻电话本,自己拨了个电话……
庾欢惊悚地瞪大眼睛,“???”
陆薄拿胳膊肘怼她,“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庾欢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得不接过彭昭再次递过来的手机,把正在拨打的联系人对陆薄做了展示,上面写着“庾小欢的妈。”
陆薄震惊的目光在手机和彭昭脸上逡巡,半晌,违心地称赞,“昭哥做的对,你伤的这么严重,是得通知家长。”
我呸。
庾欢瞪了他一眼,在电话响彩铃的时候一边祈祷她妈听不见电话,一边十分震惊地问彭昭,“……你怎么有我妈的电话?!”
彭昭回了她一个“你猜”的表情。
电话接通了。
因为是陌生号码,庾女士的声音礼貌而温柔,“您好,请问哪位?”
庾欢硬着头皮喊了声“妈”。
然后深吸口气,跟庾君卓说了医院的地址。
挂了电话,她用剩下的那只好手揉着被老妈的尖叫差点震聋的耳朵,刚跟旁边的两个男士串供,“我跟我妈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吧?我这是从跑步机上摔下来,摔的。”她说着,又心虚地偷瞄了彭昭一眼,“你现在是我的健身教练。”
看着彭昭毫无反应,她又推推陆薄,“你赶紧回吧,等会我妈来了看见你也受伤了,她肯定就不信了。”
陆薄站起来,“学校那边用不用我给你请假?”
庾欢摇摇头,想起没上小学之前玩轮滑摔伤了胳膊那次,老妈硬生生强迫她住一个礼拜医院的经历,越发觉得生无可恋,“不用,明天我妈肯定得跟娜姐打电话。”
劝走了陆薄,急诊室门口就剩下师兄妹俩,庾欢做了几次深呼吸,拽住了彭昭的衣角,样子跟个小狗崽似的,特别可怜,“师兄,我错了。”
“师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师兄……”
“师兄我保证下次打架再也不留你的地址了还不行吗?”
最后一句戳到了彭昭的点,青年一把打掉小丫头卖萌求原谅的手,“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你惹了祸,他们砸了我的店吗?”
庾欢不吱声了。
她知道彭昭不会为了这个怪他。
彭昭目光形若有质地罩在她头顶,像无形的一座小山死死压着她,过了半晌,庾欢扛不住了,招供道:“当时他们几个围着陆薄打,我要是跑了,陆薄现在指不定得什么样呢?”
彭昭拧着眉毛,“那你动手了,你俩有难同当,结果呢?”
“结果这不都没大事么,结果不是你回来了嘛……”
“我要中途有事耽搁了呢?我要不回来呢?你俩要被他们打死了呢?!”
庾小驴死鸭子嘴硬,“哪有那么多如果。”
彭昭深吸口气,好歹在她身边坐下了。头顶那要人命的压力一撤走,庾欢紧绷的肩膀塌下来,“你别生气了。没有下次,我保证。”
彭昭仰头靠在椅背上,半天都没说话。
“庾欢。”等他平复了身体里因为庾小欢而乱窜的“斗气”,重新坐直的时候,他还是把这一路上思考再三的话对着这个一直让他心疼也让他喜欢的小丫头问了出来,“你跟我说实话,惹事也好,打架也好,你干这些事的时候是不是一直觉得……‘死就死了,也没什么’?”
庾欢挑高了一边的眉毛,笑的特别没正行,引经据典地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
彭昭抬手就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彭昭虽然现在是个脑袋上顶着“宠妹狂魔”金字招牌的师兄,但他毕竟也是一路把庾欢带上黑带的教练,之前几年训练班面对庾欢留下的习惯现在还保留着,正经起来的时候,昔日教练该有的威严在庾欢面前也还是能端得住。
积威犹在,他端架子的时候,胡作非为的庾小驴多半会怂。
他不说话,挨了一下的庾欢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把心里想的交代了:“我会很努力的活着。可是如果活不下去了,如果要死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痛苦是留给活着的人的,死了就是一了百了——师兄,其实你知道,我活的特别自私,你,师父,我妈,还有我表哥……我怕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离开我,因为我不想承受亲人离去时给我留下的长长久久的痛苦,为此我会竭尽所能地守好你们每一个人。可我对自己无所谓,反正我要是真死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还没满十七岁。
说出的话却让彭昭这个已经二十六的人感到无力……
“几年了。”彭昭想起当年刚小学毕业的庾欢有时候一次次发狠地把自己摔在垫子上,磕的到处都青一块紫一块,眼泪含在眼圈里却始终不肯掉下来的样子,想起他让她停训的时候,她第一次梗着脖子跟他针锋相对的吵架,说没人在乎她,她也不在乎任何人时候的模样,心疼地摸摸她的短发,“你还是没找到能那个与你有羁绊、让你舍不得放弃的人或者事吗?”
“像你和我师嫂那样的?”她说的“师嫂”就是彭昭已经故去的女朋友,“不会有的。我不会允许给自己那么大的负累,也不想像你一样,每年背那么重的包袱去旅行。”
少女摇头的动作很笃定。
彭昭揉乱的她的头发,并不在乎小丫头立的flag,“等再长大一点你就会明白,那些‘负累’和‘包袱’,早晚会组成生命的另一种形式,它们会是长在岁月沿途的花,随着你在时光长河里跋涉的脚步而绽放,花朵繁密而茂盛地开满沿岸,根却勾连着你的灵魂,哪怕你踏空一百次,它们也会稳稳地牵着你,回到平坦的正途。”
他说:“早晚有一天,你会遇到的。”
彭昭迎着庾欢抬起来看他的眼睛,那双褐色的眸子灿若繁星,有一点不确定的、努力掩饰却又不小心透出来的期待,可惜却没有春水缱绻的温度。
他站起来,刚才仿佛被抽了魂儿的文艺青年原地变回不着调的彭老板,抬手撩猫逗狗似的在他师妹的下巴上刮了一下,“你妈来了,我先走啦!”
庾欢眼见着他师兄话音没落就脚底抹油,一阵风似的溜了,下意识往急诊门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跟踩着高跟鞋正撩开防风帘疾步进门的庾君卓隔空对上了。
老妈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小姨和她表哥……
“…………”庾小欢长叹一气,觉得她不止回不了家了,这一宿,大概连觉都不用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