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 P。M.
医院里，庾欢和老妈终于吃完了饭，老妈回病房给护理人员配的小卧室敷面膜去了，庾欢一手扎着消炎针，一手拿着手机，靠在床上盯着屏幕出神。
手机微信上，“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消息还在上面：
——我一定去。你等着我。
在庾欢手机的对话输入框上，打着她回任平生的一句话：
——你还没来呢？这都几点了，别来了别来了，正好我也不想补课。
这句话已经打完很久了，但是庾欢一直没发出去。
某小区的居民楼里，301室，平生打开门，假装去厨房拿饭菜，回来的时候瞄了一眼卫生间，老妈正在里面给他洗衣服刷鞋，看见他拿着饭菜，就一个劲儿地说让他热热再吃。
回屋的时候，平生心里有点发酸。
老爸老妈，家里任何一个长辈，都把他当成眼珠子似的疼着，像今天这样老妈失控打人的情况在他们家其实是鲜少发生的，事实上，他们连吼他的时候都很少。
老爸是那种特别踏实有安全感的男人，老妈虽然对歪理邪说怪力乱神十分忌惮，但她是个很贤惠能干的好妈妈。
只要不戳到那个全家人心中隐秘的痛点，一家人的生活通常是和谐民主讲道理的。
老妈打了他，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心疼，而偶尔的不愉快并不能说明什么，他们还是个很幸福的家庭。
老爸今天值夜班不回来，平生算计着，老妈应该洗完衣服就能回屋睡了。
等老妈回屋他就出发。
9：40 P。M.
301室的任妈妈敲门进来给平生端了杯热牛奶，嘱咐他早点睡，然后就回屋去了。
医院病房的庾女士喊护士来给女儿拔了针，给躺下的庾欢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也回屋睡美容觉去了。
任平生飞快地把衣服换上，拿着手机和钥匙，蹑手蹑脚做贼似的穿过客厅，悄没声息地打开门。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干这种事，紧张的不行，怕老妈听见动静，他出去之后用钥匙拧着锁把门关上，直到关好门，一个人站在寂静的楼道里，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医院里的庾欢等老妈把病房灯关上回屋了，看了眼时间，终于把那条信息改了改，发了出去。
——太晚了，你就别敬业了，可别来了。
平生出单元门的时候消息正好进来，他做贼心虚被震动的手机吓一跳，看见消息站在楼门口往外看，停顿了几秒，还是迈步出去了。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时间了，打车到医院都得过十点了，去了肯定是不可能再去讲题补课的。
那他是干什么非要去呢？
其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就是觉得既然答应了庾欢今天去，那就不能失约。
至少得在她面前晃一圈，让她看见“我来了”，才行。
这样才圆满。
他在路边等了大半天，终于拦了个车上去，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十点十五了。
不说是大半夜，但是也差不多了……
他下了车，快步的跑进庾欢住的那栋楼，这个时间，上楼的电梯空无一人，他看着楼层不断往上窜，站在中间停都没停一次的电梯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和渴望一点点冷静下来，等他到了顶楼，出了电梯，一路上朝着目的地马不停蹄的脚步终于开始踌躇起来……
太晚了。
整个医院都静悄悄的。
庾欢住的这层是医院的VIP病房，整层楼一共就六间病房，现在更是空空荡荡的格外肃静。
连走廊的照明灯都关掉了一半。
这时候平生才觉得他现在来实在太不合适。
十点多了，病号早都该睡觉了。
就算没睡觉，他这个时候跑来跟个女生见面，也实在太不应该了。
他犹豫了一下，没进病区，转了个身就想走。
可是走回电梯口又停住了……
他跟庾欢说了他一定来的。
都走到这儿了，难道要失约？
深吸口气，平生还是决定往回走。
他轻轻推开病区玻璃隔断门，走到庾欢的病房门前，看了看病房的门缝——没有光透出来，里面肯定已经关灯了。
那她睡着了没？
平生在门口来回走了几圈，犹豫了半天，最终决定给庾欢发个信息：
——那个……我到了。你睡了吧？
一门之隔的病房里，正拿着手机看小说看到昏昏欲睡的庾小欢一下子清醒了……
她本来以为发了那条信息过去，今晚这事儿就算完了的。
没想到竟然是个未完待续……
她从床上坐起来，躺久了，骨裂的肩胛骨拐带着她动作有点僵硬迟缓，她惊疑不定地盯着那条刚进来的消息，手指飞快地打字：
——你到哪儿了？！
平生回：
——你病房门外。
“……”庾小欢惊悚地盯着那道木门，觉得脑子有点宕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自己的确没看错，然后抬手拍拍脸，她又确认了下现在的时间，然后转头看看万籁俱寂的窗外——微弱的光把外面窗台上的积雪照得暖黄暖黄的，看上去特别软萌。
她坐在床上琢磨了一会儿，打字跟外面的人说：
——你等会儿。
庾欢抬手随便把短发顺了顺，然后开始下床开柜子，蹑手蹑脚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保暖裤棉裤加绒的外裤，保暖内衣毛衣羽绒服——她跟洗剪吹五人组打架那天穿的衣服都被她套在了身上，穿好了她把手机揣兜里，然后跟只小耗子一样踮着脚，摸到了门口。
开门关门然后转身，变戏法似的，任平生竟然真的就在旁边。
“不是，”庾欢看着他特别崩溃，哭笑不得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是有多执着啊？冰天雪地的，这个点儿了你还真往这跑！”
平生看着从屋里出来却比他穿的都多的女生，刚才的忐忑和尴尬在看见庾欢出门之后悄然消失，他盯着她左边的肩膀，无不担心地小声问：“你都骨裂了，住院你穿这么多行吗？不会压到伤处吗？”
“压个毛线，我受伤那天就穿这些来的医院！”庾欢打了他一下，“你先回答问题！这么晚了干嘛来的？不是真要给我补课查作业吧？！”
平生倒是越来越习惯她这个凶巴巴的跟个小炮仗似的样子了，闻言就很正经地笑了一下，“那你把卷子都拿出来吧，我看看。”
庾欢于是又拍了他一巴掌，“走开！你疯了我还没疯呢！”她这回一拍，平生配合她，意思意思地一躲，侧脸迎着光，眼尖的庾欢一下子就看见了他脸上还没消退的巴掌印儿，顿时瞪圆了眼睛，“你脸怎么了？谁打的？！”
有了个开头，庾欢联系任平生同学的一贯属性，从他说打雪仗弄湿了衣服要回去换，到失联那么久才重新上线，再到他脸上的巴掌印儿，庾欢转念之间就自动脑补了一段特别操蛋的故事。
突然火冒三丈。
庾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抬手挡脸，压低的声音气势汹汹，语速特别快的问了一大堆问题：“你又让人给打了？这回是抢钱还是找茬儿？谁打的你？是不是又是上次的黄毛？！”
“不是不是不是，”平生的一连串“不是”都快能穿成大肉串了，被庾欢这么追问，他也顾不上尴尬，在家里想的那些胡编乱造的理由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当下就眼睛一闭坦白道：“我妈，是我妈……”
气势汹汹要找人算账的庾欢怔住了。
平生是豁出去了，但有些事情他不想说，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所以他简略地解释了一下：“我不是跟同学打雪仗嘛，回家衣服都湿了，我妈不高兴了。”
“就打个雪仗、湿个衣服而已，你妈为这个打你？？”庾欢心说，你妈比我妈还不可理喻。
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低头，目光突然定住了。
庾欢顺着他的眼神也往下看了看，然后触电似的一把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
话说到这里，庾欢也不好再对着任平生的脸说什么去给他报仇的话了，她舔舔嘴唇，“发生了这种事，你还跑医院来干什么……？”
平生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就不能让你失望……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失望。你可能比较烦我吧？我来给你补课，带过来一大堆作业资料复习题。”
庾欢挑着眉毛努努嘴，“我烦那些题，不过没烦你。”她说着，就又想起了她穿成这样跑出来的意图，忽然转了话题，贼兮兮地问平生，“诶，你今天打雪仗是不是挺开心的？”
“本来挺开心的。不过后来……”平生摊摊手，笑容里有点无奈，衬着那带着巴掌印的半边脸，看起来特别丧。
庾欢不爱看他这种表情，跟个小老头儿似的。她看他一眼，“记着开心的就行了，什么后来，哪有后来？你等会。”她又蹑手蹑脚地回病房拿了帽子围巾手套，出去朝病区隔断门的方向抬抬下巴，跟讷讷的平生一招手，“你跟我来！”
从隔断门出去，往电梯口的后面走，顺着消防通道再往上，有扇不大的灰漆铁门，是通往上面天台的。
这地方是她没事儿从病房里溜出来散步的时候发现的，铁门没上锁，平时就用一根门闩插着，有的时候病房的大夫护士或者陪护的家属，会从这里上到天台去抽烟。
庾欢带任平生上去，指挥着任平生把门打开，外面带着清新气味儿的清冽冷空气一下子倒灌进来，庾欢戴上帽子手套，率先两步跨上去，站在楼梯上面对楼道里的平生招手，“上来！快点儿！”
天台高高的防护网外面是医院名称的大灯箱和一些装饰的灯饰，此刻全都亮着，照得整个天台也像设了灯火一样，有着盈盈的亮光。
庾欢站在上面，逆着光对他伸出手，天台微弱的暖黄色光晕像是在她背后打开的背景板，少女明艳的面庞、清亮的眼神和欢快的神情，让平生的心轻轻地、急促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