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陆薄闹了一通，平生赶鸭子上架似的答应了中午跟庾欢约饭，礼盒到底是没买成。
没有别的办法了，下午第三节课下课，他把书包里的笔啊本啊的都拿了出来，背着个装了只暹罗猫的书包跑了趟厕所，关上门儿在厕所里把大傲娇猫身上的塑料袋拆了……
拆完用一起买来的给宠物梳毛的小梳子把粘在猫咪身上的羊毛都梳的又顺又蓬松，一直折腾到打铃上课，平生才小心地把梳好毛的暹罗放回空书包里，又背着回去了。
同桌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个精神病似的。
他回给了同桌挺开心的一个笑。
没买成礼盒，换个礼包也不错。
——书包款的大礼包。
到时候就让庾欢闭着眼睛在书包里摸吧。
摸出来只毛绒绒的大傲娇猫。
平生第一次在课堂走神了。
最后一节自习上的心不在焉，总是控制不住地脑补庾欢收到礼物会是什么表情。
上午陆薄瞎捣乱那会儿他还装作不知道她生日呢，所以等下收到礼物，应该会很惊喜吧？
那她会喜欢吗？
反正不都说很多女生看到毛绒绒的小动物和玩具什么的都走不动路吗？虽然庾欢那个样子，可能送她个刀枪剑戟她会更喜欢，但那些东西自己并不会做呀……
万一她要真不喜欢怎么办？之前还说尤其不收男生送的礼物呢……
但是她收了陆薄的。
——虽然是陆薄强塞给她的。
所以如果她要是也拒绝自己，那到时候自己也强行塞给她吧！
可是做这只猫的时候明明一直是默认她喜欢才做的……
纠结。
脑子里左一横右一竖，支楞巴翘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煎熬着不着边际的担心，但是放学的铃声一响，这些有的没的都转瞬被团成一团，一股脑塞进了一个写满紧张的大皮球里，接着那皮球顺着呼吸就一路走到了心口，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控着，在他心里噗通噗通地重重拍打，搅合得他整个人都坐立不安起来。
他假装转身去拿挂在凳子上的书包，回头的时候偷偷瞟了一眼对角线那边的庾欢——
她懒洋洋地叼着根笔，不知道低头在看着桌子上的什么书还是手机，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平生把书包拿过来，假装低头装书，又拿着小梳子在里面给毛毡的小猫梳了梳毛。
拿着梳子的手都有点抖，但他一下一下，梳毛梳的特别仔细。
甚至梳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平生从没送过谁礼物，这感觉对他来说还挺新鲜的，他偷偷地深吸口气，悄悄地把没出息的紧张强行往下压了压，班级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庾欢正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说是收拾，其实就是把书包开着嘴放在书桌下面，再把桌上的东西无差别地划拉进书包里……
特别粗暴，看着就跟个不拘小节的男生似的。
还是很有校霸潜质的那种。
平生被她那个懒洋洋的样子逗乐了，又做了几次深呼吸，走了过去。
庾欢余光就瞥见他了，书包拉链一拉，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对平生晃了晃自己一甩都能撞出响的瘪书包，“今天不补课了呗？我约了人，有点事儿。”
听见她说约了人，平生哽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现在庾欢在二中上学，跟他处在一个圈子里，所以就从没考虑过她还有其他社交圈子的事情，平生本来想着的是“我给她过生日”，虽然这个“过生日”也不过就是送一个没华丽包装的礼物，但现在突然听见她跟别人有了约，心里却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儿，但是他惯于克制和隐藏情绪，这情绪刚一兴起，就立刻被他小心地隐藏起来了，“不是补课……我——”
他原本想说“有东西想送给你”，但是这会儿听见庾欢说约了人，鬼使神差的，话到嘴边临时就被他改成了：“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庾欢把书包又重新背上了，把围巾又围了围，“改天好不？”
平生执着地说：“就今天。”
想到了什么似的，庾欢挑眉，平生怕再说下去自己Hold不住，赶在她拒绝之前率先转头朝外走了，“就一会儿，快跟我来！”
他不善言辞，跟庾欢站在这儿掰扯为什么、要去哪里，十成十不会说动她。但转身走就不一样了，他相信她一定会跟上来的。
果然，他走上走廊，就听见了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声。
平生心定了定，然后开始想，他究竟要把庾欢带去哪儿……
毕竟是临时起意，而且这还是个毫无经验的新手任务。
平生带着庾欢绕着教学楼走了一圈儿，最后灵光一闪，带着庾欢去了操场。
他们高二是在二楼。
学校以前学生多的时候，为了分流，在二楼南边开了个小门，小门前面架起了一个水泥平台，直接连到后面的操场。
平时他们二楼的学生去操场都直接从这边走，只是小门早关晚开，所以平时上学放学还是会从一楼走，加上位置有点偏，所以一般高三晚上留下来上自习补课的学生们也不会往那边去。
所以那边放学之后是没什么人的，应该蛮适合送礼物。
平生打定主意，就把跟着他走得莫名其妙的庾欢领了过去。
双开褐色铁门外的连接桥上，不大的一块地方，这么看着有点像缩小版的医院天台，它连着整个操场空空荡荡，果然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平生N+1次地深吸气，上了连接桥径自往桥的那头儿走，走到已经上锁的铁门门板都快拍他脸上了，庾欢终于目不忍视地喊住了他，莫名其妙的语气里带着崩溃，“任平生！你再走就撞门上啦！你带我来这儿是让我看你被门挤脸的吗？”
平生倏然站住，两只手紧紧抓着两边的书包带，额头抵在寒气逼人的铁门上，冰凉的温度暂时冷冻了混乱的脑子，他吞了口吐沫，在忐忑里死命扒拉出一丝勇气，背对着庾欢把书包摘下来，转过身，又朝她走过去。
他走得有点犹豫又有点踌躇，但看着庾欢的眼睛很亮，目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庾欢有点被他这样子震住了，她拧着眉毛，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直到看着男生走到她跟前，拉开书包的拉链，把书包捧在怀里，然后对她说：“你把眼睛闭上，手伸进来摸一摸。”
“？？？”庾欢直接懵比了，“What？！”
已经到了这一步，平生大概是豁出去准备视死如归了，也不顾得话说得够不够好听能不能让人明白，根本管不上庾欢的惊诧了，就径自按照在心里走了无数遍的剧本自己说下去，“我给你做了个生日礼物。”
“……你不是吧？陆薄说的话你还真往心里去了？什么生日不生日礼物不礼物的，你管他说什么干嘛啊？！”
平生多余的话不说，就只是问她：“今天不是你生日？”
“……”庾欢把眉毛拧成了小老头儿。
平生又说：“既然是生日，那我送你礼物，跟陆薄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怎么知道今天……”
平生此刻的镇定其实是游离在正常情绪之外的，没等庾欢说完，他就抢白道：“上午听陆薄说的。”
庾欢又一次升起了下一次见面就把陆薄那张大嘴给缝上的冲动。然而听平生这么一说，她又很惊奇，“你上午知道的，中午明明跟我一起吃饭没离开过，那你礼物是哪来的？”
“我做的。你不想知道我做的是什么吗？”平生对她笑了一下，腼腆中带着拙劣的引诱意图，庾欢一眼就瞧见了。然而当他真的这么问她的时候，她的好奇心竟然让她准备拒绝的话卡在嘴里顿住了……
“从里到外都是我自己动手的，其实也说不上是个礼物，就是个小玩意儿吧。”平生说：“你喜欢就收着，不喜欢——”
“不喜欢我就转头扔了是吗？”庾欢瞪他一眼，挑着眉毛抢在他没说完之前接过话来，把上午在陆薄那听到的话又转过来复述了一遍：“反正东西你已经送我了，扔也是我自己扔的，所以我也还得再欠你一顿饭？”
平生噗嗤一声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他那张脸本来棱角很深刻，但平时总是一副谨小慎微的表情，那样子跟那五官该有的气势捏不到一块儿去，所以庾欢看着总是很别扭。但此刻突然这么开怀地笑起来，眼角眉梢在脸上显出的弧度却很随性柔和，反而有点隽永的意思了，“你既然知道我Copy了这么一副逻辑，那就不要负隅顽抗了。话又说回来，男生的手工艺品能做到什么地步——你就一点不好奇吗？”
平心而论，的确好奇。
庾欢一边在心里嘀咕着“好奇心杀死猫”，一边妥协地叹了口气。
算了。
任平生说的对，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能转身就走，把人家亲手做出来的心意扔到一边吗？
然而她心里说着“不能”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回忆起曾经多次面对“心意”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的自己。
说到底，她对任平生，和她对别的男生，的确是有点不一样。
会多一点妥协和耐心，也会对他有一点不一样的期待。
这种隐约的期待让她按照任平生说的，闭上眼，伸手探进了他的书包里。
忽然觉得有点像寻宝，手伸出去，会在短短转瞬的时间里飞快地掠过很多猜测，每一个都是在猜书包里装着的这个亲手做出来的礼物是什么。
期待之外，还有一丢丢的小紧张，和一丢丢的小兴奋。
跟以往她拒收别人礼物的心情都不一样。
跟陆薄上午强行往她兜里塞东西的感觉也不一样……
陆薄给的那个丝绒盒子里是什么她一点都不好奇，大半天那个盒子都还被她随手扔进了书包里，连打开都没打开。可是现在，不过就是手探到书包里东摸西找眨眼而过的功夫，她却按捺不住地有点着急。
这还挺好玩儿的。
庾欢一边想着，手一边慢慢探到了平生那个大黑书包的下半部分。
指尖试探着寻找，小心地轻触，绒呼呼的触感像是柔软的小刷子轻轻扫过指尖，让手指如同触电一般，在平生的书包里微微僵了一下。
与此同时，庾欢闭着的眼睛，眼皮儿忽然动了一下。
像是下意识地想要睁开，但是在念起的瞬间有被强行控制住了。
平生没看见。
他始终低头盯着庾欢手指摸礼物的进度，看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刚扫到毛毡猫毛绒绒的耳朵毛呢，突然就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不由得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庾欢轻轻咬了要嘴唇内侧的软肉，试探着，又朝刚才摸到绒毛的方向，更近地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
指腹立即传来根根绒毛汇聚一起非常滑顺的触感，这回庾欢在缩手指的同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皮下面，她的瞳孔已经完全缩紧了，她陷在平生书包里的那只手僵硬地握成了拳头，本能地试图用这种方式把指腹刚才接触到的触感抹掉，但是在她做出本能反应的刹那，脑子里却同时有一个非常清楚的意识，就是她不想在任平生面前失态。
所以她咬紧了后槽牙，在平生有点不安又有点期待的看向她的眼神中，扯了个笑脸，尽量用与平时无二的声音问他：“你做的到底是什么？”
问这句的时候，她在说服自己，也许只是十年前根深蒂固的恐惧作祟，而实际上任平生至多只花了一下午准备的手工礼物，不可能就那么巧合的是她最惧怕的东西。
但是当她问完这句，在男生期待又充满鼓励的凝视中豁出去地把心一横，直接伸手去把书包里那东西抓起来的时候，她勉强的镇定，她所剩无多的理智，刚才所有对未知的期待和不断否定猜测的自我怀疑，在霎时通通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只有彻骨的抵触和恐惧。
她几乎抗拒了本能地咬着牙从任平生书包里抓出来了一只猫。
手工活灵活现，毛绒绒的猫。
那猫被她从书包里抓出来，抓的时候她的手好巧不巧正掐着猫的脖子，此刻被她几近崩溃的情绪趋势，她无法控制地死死掐着它，猫咪一身蓬松柔软分毫毕现的绒毛被她掐成一团，那毛一层层地糊在她被冷汗打湿的手心里，如同一击重锤，狠狠地敲开了她脑子里那已经上锁十年的记忆！
华丽的伪装坚硬的外壳在毫无防备之下轰然倒塌，庾欢瞪大眼睛，瞳孔却快要缩成了小小一点，她满眼都是自己掐在手里的那只猫，眼前的一切好像跟十年前记忆里的场景霎时重合……
“不……不是……不要、不要这样……”在任平生面前，她抓着那只无辜的毛毡猫，剧烈地颤抖起来，平生被她突然的状况吓得脸色都变得，试图靠近她安抚她，然而却被她用力推了出去！
“啊啊啊啊！！！——”她疯了似的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下一秒，把手里那只仿佛一切罪恶之源似的假暹罗一把从连接桥上扔了下去！
黑脸的傲娇小猫落进楼下没化开的雪堆里，一双灰蓝色的无机质眼睛，懵懂而无辜地看着灰色的天空，又淅淅沥沥地飘起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