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上完，饥肠辘辘的学生们呼啦一下从教室里作鸟兽散，五班的几个班委留下来，讨论十天之后的元旦联欢会的节目和氛围布置之类的事情。
这种事情一贯是用不着平生的，他意思意思地待在旁边听了一会，然后就找个理由溜了。
以往这种时候，他找理由总是灰头土脸的，但这一次却溜的迫不及待。
反正他这种内向又孤僻的人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好提议。
反正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再有一天就是庾欢生日了，他准备的生日礼物还没做好呢，再不赶紧就来不及了。
因为怕放家里被老妈发现，自从打定主意要亲手给庾欢做个礼物、买齐了材料之后，平生就整天把材料装进书包随身背着，这会儿大中午他从自己座上拎了书包单肩背着就要走，迎面撞上了回教室取东西的唐予宁。
作为庾欢的同桌，她倒是很关心新同学的病情，知道平生要去给她补课，之前隔三差五就来问一问情况，这会儿看从不缺勤的任平生竟然背着书包要走，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问他：“你下午不上课啦？娜姐又让你给庾欢补课去？可你不是说她出院了吗？要不你带我去吧，咱俩打个车直接过去，我也想去看看她。”
平生否认，“不去看她，我去吃饭。”
唐予宁挺难理解地指着他的书包，“午休，背书包去吃饭？”
“保暖。”
“……”唐予宁目送他走远，皮肤白的透亮的脸上，两道淡淡的细长柳叶眉轻轻蹙着，有点疑惑，又觉得有点好玩地笑弯了嘴角。
庾欢自从搬回家之后，就暂时谢绝了任平生继续给她补课的意思。
倒不是又抵触起这件事，只是因为庾君卓这段日子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她一是怕生人到家来会刺激到老妈，二也是想从根本上杜绝他撞见老妈非正常状态的可能。
庾女士对外的形象一向优雅婉约，她想让老妈曾给任平生的那种温柔娴静的印象，一直在他的脑海里保留下去。
至于不好的，不想让他见着。
但她没跟平生解释那么多，发微信的时候，就只死鸭子嘴硬地说了一句“出院回家了，家里不太方便。”
平生没坚持也没追问，而庾欢则不放心地在家看着她妈也没怎么出门就，俩人就这么时不时地通过微信闲聊几句，后面这快半个月的时间再没见面。
不过他打算在后天她过生日的时候把礼物给她送家里去。
他知道庾欢家在哪儿！
她转学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任平生背着书包骑车出了学校。
从那次庾欢救他的那个小胡同穿过去，骑不了多远，就是一个以全国性大型连锁超市为中心的小商圈。
商场里有家特别安静的咖啡店，平生偶尔参加什么竞赛需要冲刺的时候会自己来这边复习，不过中午学生几乎不往这边来，这个时间坐在店里消磨时间的人也少。
正好适合他干些不好意思见人的小动作……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给女生准备生日礼物，虽然想法单纯又坦荡，但对手里做的这个事却怎么也坦荡不起来……
好像跟做贼的感觉异曲同工，对其他人得掖着藏着捂着，不敢声张生怕被人捉住拎出来说三道四，只有跟同伙才能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分赃……不，分享。
平生点了杯咖啡，在平时他喜欢坐的那个很隐秘的角落里坐下来，打开书包，把里面装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自封袋拿出来。
他不打算吃饭了。
倒不是心疼钱，他很少有买东西的需求，老爸老妈每个礼拜给的零花钱都能剩下不少，这会儿不吃饭，纯粹是不想耽误时间。
——做羊毛毡的时间。
手工DIY羊毛毡暹罗猫！
送给庾欢的生日礼物！
自从知道庾欢生日后，他花了两个晚上思来想去，考虑到庾欢家的大别墅和她平时土豪式的消费水平，最终决定自己动手做个“毛绒绒”送给她。
毛绒绒的大号傲娇脸暹罗猫。
羊毛毡的材料是他在网上买的，为了达到理想的“毛绒绒”效果，平生还多买了一份用来做猫毛的羊毛。
因为毛多身材壮，所以制作起来就比正常规格的傲娇猫困难，平生在家无聊打发时间的时候会刻些橡皮章来玩，写写刻刻的手艺还不错，但第一次做这东西却手生的很，猫咪的大体形态用手芸棉捏的倒是比较顺利，到了铺毛的时候就不行了，起先粘了拆拆了又粘，猫毛粘了好几天，到今天还剩下一条腿和一个尾巴是秃的。
不过这个中午应该就能都粘好了……
送咖啡过来的店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姐姐，把咖啡给他放下的时候，他专心致志地拿着小镊子往棉塑的模型上粘毛，因为猫的眼睛和耳朵之前已经粘好了，这会儿一眼就能看出他手里是只小包公脸的暹罗，毛色很漂亮，猫毛粘得分毫毕现，看上去跟真猫已经七八分像了。
小姐姐很感兴趣地看着，惊叹地夸他，“你手艺不错啊，做的这么好，送女朋友的？”
平生手抖，镊子差点把猫尾巴整根戳下来……
“不……不是。”他吓了一跳，连忙否认，可是见多识广的活泼小姐姐明显不信，
“不是吗？你这么用心，总不至于是给普通同学吧？”
是比“普通同学”更近一点儿的关系。平生心想着，放下镊子段子咖啡，不太习惯陌生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就端起了咖啡借此低头掩饰着强调，“是朋友。”
他那个样子在老司机看来就是害羞了，小姐姐心领神会，“你暗恋她？”
“……”咖啡杯贴在嘴边，平生想喷没敢喷，冷不防把一大口咖啡咽了进去，烫得嘴里连着嗓子一起疼，热度透过口腔烧红了脸。
他着急要澄清这天大的误会，但一口咖啡不但烫了自己还呛了嗓子，这会儿咳嗽得说不出话来，那神色落在小姐姐眼里，就分外的欲盖弥彰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喜欢就说呗，兴许你暗恋的人也在暗恋你呢。”小姐姐递给他几张纸巾，把结账的小票放他桌上，“你加油做吧，再点什么按铃就成。”
小姐姐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哒地走了。
平生缓了口气儿，靠在卡座上，眨巴着眼睛，恍如做梦。
脑袋里都是小姐姐后面说的那句“兴许你暗恋的人也在暗恋你”。
一句话被复制了无数遍，滚成串，龙卷风似的在脑子里盘桓，吹得他理智的大脑都有点要发飘了……
明恋暗恋早恋和剩斗士的事迹听过不少，但平生自己还是第一次跟这些词打到了擦边。
喜欢就说呗……
兴许你暗恋的人也在暗恋你……
庾欢……
庾欢暗恋我吗？
呸！
她怎么会暗恋我？我也根本没有暗恋她！
我们是非常纯洁的朋友关系……
非常纯洁。
还都没成年呢，现在不能想这些。
怎么也得等到——
突然兴起却无法遏制的念头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旦挣脱束缚就向着更广阔的天地奔腾，意识到危险的平生赶紧摇摇头，加固了脑子里限制马儿跑出马场的围栏，为了转移注意力，立即拿起镊子接着给猫粘毛儿去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粘这个猫，也觉得猫毛有点烫手了呢……
平生深吸口气，把剩下的咖啡几口喝干，捏了撮细小柔顺的黑色小羊毛，给小傲娇猫加了一圈黑色的尾巴尖。
………………
…………
庾君卓把护工阿姨送到前院门口，把一个挺厚的信封交到阿姨手上，她松松地挽着长发，披了件驼色的大衣，落在肩头的碎发将素颜的女人衬出了几分慵懒妩媚，“刘姐，这段时间就谢谢您照顾了。”
刘姐就是之前在医院照顾庾欢的阿姨，庾欢执意出院回家的时候，庾君卓怕自己照顾不好庾欢，就把阿姨也一起请了回来。但是母女俩终究都是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性子，庾欢如今伤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就准备请阿姨回去了。
但是阿姨挺不情愿的。
尤其摸到的那个信封里钞票厚度远超工时费之后……
“太太，”干了这么多年护工，像庾欢她们娘俩这样，事格外少，出手又实在大方的雇主不好找，护工阿姨是个老实敦厚的人，说话也挺直来直去，“你和庾欢俩人守着这么大个房子，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找个人来照顾你们吗？”
庾君卓礼貌而矜持地笑笑，“不用了，我和庾欢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两个人习惯了。”
刘姐挺喜欢庾欢这丫头的。想起她刚到庾家的时候，丁点油星儿都没有、案台落灰、多数调料都没开封的厨房，和庾欢之前扔在厨房那一箱子吃了一半的方便面，很想问她把孩子养这么大，是不是就靠着外卖和方便面过来的……
但这话不是她该说的，所以还是及时打住了。她双手捏着那个厚信奉点点头，“那行，我就先走了。今天的晚饭我已经做好放冰箱了，冰箱添满了，家里日常需要的东西我也都买齐了。之后如果再有需要的话，您给我打电话。”
庾君卓笑着道谢答应了。礼数周全地站在门口目送着阿姨走远了，才转身锁了门进屋。
庾欢还窝在靠窗的榻上玩手机，庾君卓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反对她整天荒废学业，“非得让刘姐走。你想好了，明天回学校？”
刘姐是老妈为了照顾自己请回来的，她要是回去上课了，刘姐自然就不用继续待在家里了。
其实庾欢不是着急想回去上课，她只是着急不想这几天有别人待在家里。
虽然那天晚上的一切跟场梦似的，老妈的失控之后再没出现过，但毕竟离婚纪念日在即，根据往年的经验，庾欢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和老妈在家里闹的鸡飞狗跳的样子。
所以庾欢没犹豫，“嗯，回去。”
“你伤还没好利索呢。”
“差不多就行了，现在也不耽误行动。真要等彻底养好，我期末考试都不用参加，直接可以休寒假了。”
“看来转个好学校还是有些耳濡目染的好处的，要是放以前，你也不会在乎考不考试这种事。”庾君卓从厨房端了刘姐走前切好的水果给她放茶几上，“那今天就把上学的东西都收拾收拾吧。你肩膀骨头还没长好，这阵子就别骑车了，我有时间就自己接送你，我没时间就让天天替一下。”
“不用！”庾欢翻身坐起来，义正言辞地拒绝，开玩笑，她骑车的技术那么6，单手扶把也能上天入地，把她塞四个轮的车里颠来倒去才绝对是要命，“我晕车，你们早上送晚上接的，我这一天不用干别的了！”
老妈用充满思量的眼神看着她，“你这样还能骑车吗？”
“必须能。”说着耸了耸肩膀，庾欢拿着牙签扎了块哈密瓜，“我还能骑出风驰电掣的速度呢。”
“那行吧，”庾女士没坚持，“那明天我就不管你了，下午要出去参加个慈善晚宴，估计得很晚回来，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庾欢翻着手机嚼水果，连头都懒得抬地答应了一声。
——这是她想明天上学的第二个原因。反正就算在家待着，老妈也想不起来明天是她生日。
眼不见心不烦。
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