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口贴了布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大将军府殿氏长孙殿遥,任正一品左都御史,为官八载,朕宠之慎深,奈何尔等无教,口出狂言,蔑视皇权,故交由大理寺撤职查办!
钦此。
告示一出,榜下围满了百姓,识字的、不识字的,都来这凑着瞧瞧听听。
“嚯!殿大人被撤职啦!”
“嚯!真的?!这上面写了什么?怎么可能?”
“夭寿啊!大人犯了什么罪?”
“听说是因为那首打油诗,传到了皇上耳朵里,里面有大不敬啊!”
“可当真?那又关殿大人什么事?无妄之灾啊······”
“诶,有些话在这不要乱说啊······”
人群之中,有一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脑袋上扣着一顶破破烂烂的黑色瓜皮帽子,从未言语,看清了告示上的每一个字,连落款都记在心里后,就低着头悄悄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那人一路扬长而去,穿过整条长安街,最后到了申熙王府门外。
他左右瞧瞧,轻轻叩响了后院门,待小门开了条缝,就闪身消失在门后。
黑色瓜皮帽男子一路穿过回廊,旁若无人的低着头,径直到了一件门窗紧闭的房间门口。
“四爷,奴才回来了。”
他附耳在门缝处,待里面有了回响,就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进去,回身把门再次紧闭。
他颔着身子压低着声音说:
“王爷,计划成功了,朝天门外今早贴上了告示,殿遥已经交由大理寺撤职查办了。”
原来上首位子上坐着一人,身子斜靠在椅子中,十分慵懒,却有跟宫里的九五之尊如出一辙的气势,他手上带着一枚帝王绿翡翠扳指,指节圆润莹白,听了来人的话,把手中的一杆雕花铜烟杆放下,问道:
“可看清了?”他的声音出口,听似普通,却有森然的冷意暗藏其中,阴影中忽然着了光的一双眼睛,瞳仁颜色很浅,带着天生的尊贵,却不悲悯,杀机四伏。
布衣人不卑不亢,很确定道:“奴才亲眼所见。”
申熙王手指慢慢的敲着自己膝盖上精美绣花衣料,毫无笑意的发出一声嗤笑:“费了我这么大的功夫,挡路人终于清掉了,殿大人可不要怪我。”
布衣人稍加犹豫,又道:“就怕······以殿遥的心智,这个罪名治不死他,最后若是被他翻了案······”
申熙王紧接着说:“咱们用不着治死他,以殿遥的能耐,要致他于死地、扳倒殿家,咱们只怕要耗尽全部心血,现在不过是借大理寺控住他,待我铸成大业,他再出狱也于事无补。”
布衣人跪下,深深叩首:“奴才受教了。”
-
京城,大将军府中。
只不过少了一个本来就不爱说话,甚至不常在府中的人,整个偌大的府邸,却有些寒人的死气沉沉。
女人们失去了依靠,老人失去了希望,下人们噤若寒蝉。
文熏此刻坐在床上,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昨夜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睡着。
她来自一个莫须有的地方,本是没有根的,文府曾是她的根,可她嫁了出去。
后来殿遥就是她的根。
可现在她的根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一下子,就惶然无措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殿遥给人多少安全感,他在的时候,为多少人撑着一片天。
他走了,这么大的府怎么办?
这里的女子老人,谁不是天塌了。
师兄他说过喜欢,他后来再没有亏待过她。
回到府中,他明白她不喜欢,就不言不语的甚至再没入过侍妾的门,文熏就是府里的少夫人,从名到实,她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过得如同少女一般天真。
她既然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既然夺走了别的女人的丈夫,她也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至少应该给殿遥和府里该有的回报。
文熏的根丢了,她只得拼命扎下去,扎进地里,长出自己的根。
文府独女,殿氏长媳,决不能随波逐流。
“小姐,三位夫人来了。”
文熏呆愣已久的眼睛转了一下,动弹时身子却有些僵硬了,她慢慢的从床上站起来,淡然说:“帮我更衣吧,我见她们去。”
柿阳这才露出点笑,轻快的应道:“哎,这就来。”
其实很简单,只要她打起精神,连柿阳都会有希望。
文熏不着急,沉下心思来,动作慢慢的,仔仔细细把自己打理整齐,过了许久,才掀过帘子从内间走出来。
“少夫人!······”
三个女人此刻都围在桌前,青尤招待的很好,桌上摆着新鲜可人的瓜果,她们却没人有心思动一下。
甚至连各个争奇斗艳时的容光焕发都丢了。
文熏淡淡的笑了一下,“早。”
薛芝匀眉头一直化不开,带着些苍白脆弱的轻愁,她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一旁的袁宛妹似是对文熏让她们等了许久有几分不满,先开了腔,“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姐妹都难以安眠,少夫人起晚了是因为昨夜睡得太晚吗?”
她心中有些埋怨,却也不挑明。
文熏面色不动,“我昨晚没睡。”
袁宛妹:“······”
薛芝匀叹了口气,“少爷竟因为这等莫须有的罪名被革职······‘武降敌、文治国’,上面那位眼中竟然容不得一点沙子,‘治国’二字,提都不能提·······”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一段打油诗,可当打油诗传唱民间,那就是民心所向。
元帅府出金凤凰,儿郎年少及舞象,
皇交兵符又卸甲,老帅甘为平头衣。
武降敌,文治国,不要龙来不要虎,
殿家龙狼八万万,不及玉雕文状元。
就是这么一段打油诗,现在害的殿遥身入大理寺。
圣上怎么见得殿遥以文治国,他若代俎越庖,妄想治国,那圣上怎么容得下他,自古功高盖主必然没有好下场,谁说皇上不善妒啊。
文熏眼中没有半点疑虑,声音轻,却掷地有声道:“师兄他会回来的。”
是,文熏到此刻依然相信他会回来,他的眼睛曾这样说,他就一定会信守诺言。
三人一时无言。
薛芝匀皱了皱眉,有些急躁:“咱们都这样想,可事到如今,几个女人,连外面到底是什么事态都摸不清楚,只能没头苍蝇一样坐在这里干等。”
文熏此时转眼去看着她,“所以不能在此等,殿遥他······也许也在等着有人救他。”
薛芝匀此刻忽然避开了文熏的眼睛,那双眼睛,其中并不迷茫,反而闪着坚定的目光。
“可我们怎么救他?”
文熏静了静,垂着眼睛轻声说:“······我去,我来想办法。”
茫然慌急的三人,忽然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她。
而此刻,面对三双眼睛,殿家少夫人白净稚嫩的一张小脸上,没有半点疑惑。
薛芝匀有些呆了,大睁着空茫的眼睛:“你······在淮乡,我曾拜托过你一次,结果你真的毫发无伤的从战场上下来了,此时,也许我只能再相信你一次,文熏······带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