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殿遥都不曾入狱。
一切都是他同皇帝密谋好了的,假借与寻王之间的党派之争被下狱,闹得天下皆知,实际上不过是他使的一招金蝉脱壳,暗中奉圣上之命查探铜像佛的踪迹,在明处销声匿迹,却转战暗处风生水起。
大理寺中关着的,自始至终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假货,不过是为了骗骗寻王的耳目而已。
然而,就算他早已察觉李寻造反的意图,他跟甘声都知道十月初十在天海王府盗走秘宝的人就是寻王,可他们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皇帝就不会轻易相信。李寻是他最宠爱的皇子之一,况且他为人狡猾善变,在朝中与殿遥等人周旋数年而密不透风,如果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李寻扭脸就能倒打一耙,把屎盆子扣在他们的头上。
皇帝以为他脱掉“御史”的帽子是为了暗中总揽大局,能悄无声息的将手伸得更远,然而他不知道,殿遥早已经锁定了李寻这个目标。
殿御史在府上被人押送大理寺,扭脸就摇身一变,成了渔人“无名”。
他一边暗中深入李寻的阵营,追寻铜像的下落,一边用无名的身份获取李寻的信任,试图从中找出他谋反的证据。
一切都十分简单,他只用了一封模仿母亲笔记的书信,和一个假的“铜像使用准则”,就轻易得到了寻王的信任,交换到了他意图谋反的起因。
二十年前天海王府案其中的辛秘,皇帝以为早已深埋地下,他绝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人清楚那个秘密,更想不到是被自己的儿子全然挖了出来,恨了这么多年,恨得要夺取皇位。
那段尘封的往事,有足够的力度证明李寻怀有异心,他有盗取铜像的动机,而得到铜像进而就是谋夺天下,皇帝当然留他不得。
这些行动对殿遥来说,不算十分困难,甚至称得上几分游刃有余。
可他没想到,有一个爱他的人为此受伤甚深,甚至丢掉了他们的孩子。
如果他还在府中,保护孩子和她的安全不过是轻而易举。
曾经的殿遥,孤家寡人一个,他不论是卧底深入敌营,或是一马当先进疫城,从来不曾皱过眉头,他就像是一匹孤狼。
当孤狼有了家室该怎么办?他没发现如今自己身后不再是空无一人,他倒好,一个人提起刀头也不回的扎进风暴之中,可他没来得及看见身后还有伴侣和幼崽在追着他的尾巴跌跌撞撞的前行。
一不小心,连孩子都没了。
他一杆枪纵横多年,还没能受过这么大的伤。
到了现在,才知道疼。
_
那天文熏送走了将军府的所有人,一个人留在了木屋里。
一切都弄清楚了,一个人留在这大山深处,心里反而前所未有的安静,安静的都有些寂静。
丝毫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她之前担忧、难过、隐忍的所有一切都重归了平静,最后殿遥平安无事了,这个结果却是她不能接受的。
也许府上所有人都为了他的重归而欢呼雀跃,可她做不到。
文熏是为此付出最多的人,可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可笑的一场空,用她的尊严和她的孩子的命证明了她对殿遥来说什么也不是。
文熏追不上殿遥的脚步,为他做什么都是他不需要的,她拼尽全力也无法证明自己值得他去喜欢,她永远无法从他那里得到相同的信任和依赖。
他不会把她放在心中重要的位置。
他心里满怀天下苍生,为此,文熏就摆在一个岌岌可危的位子上,随时可以放下,随时可以利用。
文熏的心真的凉了,她发现原来她也在慢慢变得贪心,从最开始不过是找个人嫁了而已,到现在当她越来越离不开殿遥的时候,她也想要得到殿遥给她同等的回报。
可惜殿遥给不了。
那天殿遥不得不上马带着人离开,她第一次转过身不再去留恋他俊朗的身影。
文熏以为自己需要躺着睡个昏天暗地,可是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她却睡不着,越来越清醒。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找回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管做什么都好。
她找来了把小小的锄头,上面还残留着上回跟渔人在林中挖冬笋时的泥土,文熏明知道没什么意义,却仍然倔强的用水冲洗了个干净,才带着进了林中。
她还知道不能走远,也不进密林深处,就在房子附近,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她发现了些嫩嫩的萝卜缨,蹲下身子,手脚并用的试图把它们给挖出来。
辛亏还好,除了第一根小胡萝卜被她一锄头弄断了,之后的她成功的拔了出来。
然后带着一小把水灵灵凉冰冰的胡萝卜回去,慢吞吞的用水冲洗,带着什么虔诚的认真似的,一点点的给胡萝卜洗去了泥尘。
当她把小胡萝卜放进兔子的小箱子里,看着她雪白的小爪子接过去,抱着吃的十分满足的样子,文熏也跟着笑了。
看它吃起来很香甜似的,她也拿着一根胡萝卜啃了一口,意外的发现原本觉得没什么滋味的东西,其实也别有风趣。
好像又找到了一点点存在的意义。
文熏去做了许多以前没做过的事,然后发现不需要学,试试看就可以做的来,她自己也可以把自己照顾好。
她从林中捡了干草重新帮兔子铺垫了新的暖窝,把被子拖出来晒在院子里的阳光下,把房间角落的蜘蛛网扫了出去。
直到天黑,她烧了些热水自己洗了脸和脚,躺在床上时,终于感到了疲惫。
她闭上眼睛,可却并不害怕,就算四周都黑了下来,外面落入夜中。
因为文熏知道,院外还有人,殿遥不肯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