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文熏早早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叫柿阳去找一身素色的衣裳出来，待柿阳找了衣服回来，却见文熏正捂着被子坐在床上。
她一双圆润的杏眼轻轻转了转，其中含着一层血丝，长长的卷发也微凌乱了，全然不像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柿阳没敢多说什么，只是麻利的帮文熏穿戴好了。
她在文熏的头上插了一朵小小的白色母贝做的小花，文熏对着镜子摸了摸，没说话，垂着眼睛算是默认了。
今天柴自德的遗体就入京了，柴家的灵堂也已经设好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文熏一个人坐在了屋里，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穿着条白色的裙子，肩膀微微敛起来，连背影都透着沮丧。
直到殿遥推开了门。
男人深色的官服也换成了毛裘版本，领边帽檐上精美的刺绣旁就滚着黑色的细致貂毛，外面的雪又下起来了，白绒绒的雪花落在了他的帽子和肩上，越发显得贵不可言。
他长长的睫毛上零落的几片雪花在他推开门的瞬间化作了露珠，与他漆黑的眼仁不知哪个更加剔透，他并未走进门来，看文熏收拾妥当了正在等他，就在外面叫了一声：“走吧，去柴府。”
文熏忽然顿了顿，脚下有片刻的迟疑。
她当初下了决心不再回殿遥身边，后来是为了见柴将军一面才回来的，而如今，马上要去送别将军了，那就代表着，她要在这里做的最后一件事要完成了。
这之后，她会离开殿府，离开殿遥。
她点点头，淡然的沉声道：“走吧。”
两人再次一同坐进马车，肩并着肩，只是并没人开口说话，两人之间原本就不大良好的气氛因为故人的离去而变得更加沉默了。
御史大人要跟百官一同到京城外去迎柴大人的灵柩，于是马车先到柴府上去，把文熏送到那，然后殿遥再往城门外走。
柴府到了，马车逐渐慢了下来，殿遥下了车，十分绅士的帮文熏掀开着帘子，她没多说什么，就顺势探身出来，一眼就看到外面整个素白的颜色，到处都是一片肃穆，与他们相隔不远的地方，停着不少马车，应该都是和文熏一样来吊唁的。
殿遥扶了扶她，道：“下来吧，”看着文熏踩着脚凳下来，“你要先去看看柴戈也好，或者等我来了再去也行。”
文熏点点头，闷闷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她站在一片素缟的柴府大门外看着殿遥上了车，马车掉头而去。
当然是要先去看看他的，文熏一人提着裙摆跨过了柴府的门槛，却并不随着其他女眷到闲厅的方向去，而是直接进了灵堂。
府上人多，往来嘈杂，灵堂上摆好了一口棺椁，不过现在还是空的，已有一片人系着白麻哀切切的哭泣着，文熏从中一眼就看到了柴戈，少年脸上挂着泪痕，正跟一位来客说着什么，单这样看去，几乎都让文熏觉得有些陌生了。
不过半年时光不见，原本跟着李罗克捣蛋的家伙如今已经变了一番样子，身量拔高了不少，连肩膀都似乎能担起些事了，变得平直有力了许多。是啊，他是柴将军的独子，家中适逢大变，怎么能不成长呢。
文熏在殿外看着，等到柴戈身边的人都散了一茬，清闲下来才走上前去，柴戈倒是很快就看见了她，有些意外的样子：“文熏？”
难怪他意外，这种事大多人家的女眷来的不多，许多来了也就是上后院看看女主家就走了，并不怎么愿意到灵堂来。
文熏脸上有些苍白，扯开一个微笑，轻声说：“柴戈，我来看看你••••••节哀顺变。”
柴戈重重的叹了一声，似乎是把胸口淤积的一片泥泞呼了出去才能把眼泪吞下去，然后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才作罢不提，“师兄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文熏道：“他跟英袭他们一起去城外接将军了。”
柴戈先是皱了皱眉，却只能无奈道：“这不合适••••••哪敢劳烦师兄呢，他事务繁多，又是那样位高权重，却提都没提就去接我爹••••••哎，不知该怎么感谢师兄了。”
文熏摇摇头，宽慰他道：“你别这样想，柴将军如此英豪，他当得起，殿遥本就该去的。你也要打起精神来啊，别难过了，大家都会帮你的。”
文熏心里很明白，虽然在别人看来殿遥本身可去可不去，他去了是给柴将军长脸的，可在殿遥看来，柴将军是殿老太爷的徒弟，又是殿遥姑父的兄弟，殿遥一直把他当做长辈来看的，如今岂有不去之理，而且，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并不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大家有事他能帮就帮，再累再麻烦也不推辞的。
柴戈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文熏，今天我可能没工夫同你玩了，你若是累了就到闲厅去休息休息。”
文熏淡然的笑了笑，他确实没有工夫，但现如今，玩这个字他们两个是谁都担不起了。
文熏说：“行，你忙吧，我去歇着，要是忙不过来了只管差人去叫我就好。”
这个时候，不给主家添麻烦才是正经事，文熏从正堂出来，一步都没多走，直接就去了女眷待着的小厅里。
旁边坐着的都是些穿着素色的夫人，有的勉强叫的上名字，更多的连眼熟都不曾，文熏也就不与人多说什么，自个儿愣愣的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铺天盖地的哭嚎，人七嘴八舌的叫嚷着，一下就乱了。
文熏回过神来，只听邻座的女子说道：“这是把柴将军请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外面乱了一阵，文熏下意识的站起来想过去，还没迈开步子，忽然有两个家丁进来了，后面跟着的男人不就正是殿遥。
家丁道：“那两位管事的嬷嬷呢？在不在？”
门口处有两个中年女人站了起来，“在这儿呢！”
殿遥人还在门外不曾进来，只招了招手说：“别歇着了，来帮我穿身丧服。”
只见两位嬷嬷上前去，拿着白麻的丧服给殿遥披在了官服之外，他穿上这个，今天就算是给柴将军送葬的小辈了，文熏皱了皱眉，也走了过去。
“给我也穿上吧。”
殿遥一抬头才看见了她，并未犹豫道：“你不用穿，在这儿歇着吧，待会儿过去鞠个躬就行。”
文熏还要说什么，只见殿遥摆了摆手，顾不上多说，直接转身朝前堂去了，边走边给自己系上前襟领口最后的两个扣子。
于是文熏只得作罢，直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声音稍有停下了，前堂似乎有人在高声说着什么，文熏才走了出去，往正堂去了。
只见灵堂里一片哭嚎，除了右边的女眷，还有左边的柴戈和柴英袭作为哭嚎的主力，整个匍匐在地，脸上一片狼藉的泣不成声，这时候，招呼人就落在了殿遥身上。
文熏看到他官服外披着一层白服，正站在灵前与前来吊唁的人握手说着什么，意外的是，他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文熏忽然明白了，虽然殿遥不辞辛劳来柴家帮忙办好柴将军的后事，可他不愿文熏也跟着其他女眷似的披麻戴孝跪地痛哭。
过了一会儿，殿遥送走了几波来客，忽然朝站在门边的文熏走了过来，拉着文熏走到了灵前。
旁边立即有人高声唱道：“殿御史、御史夫人告别老爷！”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文熏同殿遥一起，在柴将军灵前鞠了三个躬，接着就被殿遥拉走，给后面的人让开位子。
殿遥道：“我今日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府，你不必等我，待会儿直接带着马车回去就行。”
文熏是知道的，她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只是点点头，道：“知道了。”
她想问舅舅今天来了吗？怎么没见到他，是不方便在前堂露面吗？
可她猜想舅舅应该还没到，要不然，殿遥早就把她带到舅舅那去了。
殿遥又忙活去了，前堂一片哀切，叫人快要透不过气来，文熏连柴将军的灵位都没敢仔细去看，逃避似的，似乎不看就不是真的一样。
她转身朝外走去，直接走到了大门外边，想好好透透气，顺便看能不能等到舅舅过来。
府门外停着许多马车，外面一片苍天白日，虽然身后依旧传来府中的嘈杂，只是依稀成了个苍凉的背影而已，总算让人能呼吸过来了。
文熏出来后，下意识的视线扫过了门外的一片，想要找寻舅舅的身影，却意外看到了另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她皱了皱眉，又转去看，那人骑在一匹骏马上，一身黑色的戎装，腰背比当初更加挺拔，单是轮廓看上去，近乎有脱胎换骨一样的变化，身量比曾经的少年要魁梧结实了一圈儿，现在看几乎就是个男人了。
他的身后，还背着那个熟悉的箭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