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一进来,就看见一个黑发铺了满身的女孩坐在火炉边,将一双细瘦的手伸去烤火,黑沉沉的铁链栓在她的手腕上,听到了人声,她还回过头来看,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见她这样子,将军总算是能理解寻王为何对她诸多优待,实在是这个女子坐在这里,就让人想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去。
“怎么了?愣着做什么?”
将军回过神来,只见上座的寻王手持一本书卷,正笑看着他,坐在火堆旁的女子也弯着眼睛窃笑着。
将军脸皮一阵发红,大声道:“王爷,末将幸不辱命,椋军往山上送的粮车劫回来了。”
这话一出,如电如雷,文熏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把烤火的手也收了回来,因为手忽然开始的打颤。为什么粮车还是没能躲过去?难道殿遥没能接到那只野鸡吗?还是不相信那封信?
寻王闻言朗笑了起来:“好,好!干的好,劫回来的再添头牛,今晚给咱弟兄们加餐。”
那将军应下了,却又有些呐呐的说:“王、王爷,末将无能,虽然将那粮车劫下,可并未能将护送队全歼灭,让他们给逃了••••••”
寻王笑眯眯的问:“那你的人呢?”
将军答道:“王爷,属下带队并无伤亡!”
这在寻王看来并不算什么,他摇首笑道:“无妨无妨,将军不必挂怀,本来也不是多大的猎物,咱们是为了断他们山上的粮食嘛,其余的,将军暂且忍耐着,很快咱们就都找回来,沙场上大杀四方才是男儿本色。”
那将军抱拳大喝一声:“是!”
文熏却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她依稀记得,在虎狼军里她看到粮车的时候,他们队头曾说过以往遇到敌人时粮车拉着自己兄弟的尸首回来的景象。那么虎狼军送粮的队伍遇险时,必然是跟敌人酣战一番,殊死也要将粮食送到崇山上去才对,怎么会遇敌就抛下粮车人跑了?
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假设是殿遥命令他们这么做的呢?因为不清楚这封密信的来源,所以也不轻信,在不改变计划的前提下做好了弃粮车的准备,将人员伤亡降到了最低,看似寻王略胜一筹,其实无伤大雅而已。
她直觉这更像是殿遥的作风。
如此想来,便放心不少。
然而心还没放进肚子里,就被寻王一语惊了。
只见他微微眯着浅色的眼瞳,显得眼尾翘起,手指放在他宽大的扳指之上,无意识的转动着,一边琢磨着一边缓声道:“腊月快到头了,该过年了••••••我看,咱们也不必再拖下去了,是时候给椋军点把火了,将这平衡的状态打破,此后便无人再能拦我们,只管挥师北上,你待如何,将军?”
文熏背后的汗毛通通过了电一般的竖了起来,这是什么道理,快过年了就放火烧山当看烟花吗!
那将军对他的命令已经等候多时,随即便满脸坚定的应下来:“末将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李寻淡然的挥了挥手,“把十三位主将都招来,咱们夜前议事。”
将军抱拳道:“是,王爷。”接着就转身退了出去。
文熏此时将烤火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慵懒的摸了摸箭筒里冷冰冰的箭头,她望向李寻,一派天真道:“王爷是打算要开战了吗?”
李寻手里轻轻的挑着桌上的烛火,腿上还畏寒的盖着一卷白色羊毛,他温言道:“是啊,蒙文可准备好了吗?”
文熏扬唇一笑,满脸都是跃跃欲试,手放在箭筒上不收回,“蒙文的箭尖从来不畏惧任何事。”
李寻被她逗乐了,“好好,真是个好姑娘。”
文熏接着疑惑道:“王爷刚才说要点火,可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树,若是贸然放火只怕不妥••••••”
李寻轻轻的摇摇头,并不提此事,文熏为他到了一杯温酒,他接过去,一边低头品酒一边随口道:“蒙文可知那象将军的故事?”
冷不防听到了“象将军”这三个字,文熏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也显出一丝迟疑。
她心道这最后关头不能让李寻看出最后一点破绽,于是想了一会儿,说:“我们从小都听过象将军的故事啊,大家最近也在传呢,王爷你也听他们说起了?”俨然是一副不过是传言,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李寻看着那精致的铜酒盏,勾起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是啊,不过,倒不见得是假的呢。”
李寻终于跟她说起了铜象,文熏一时心智全开,连忙打蛇随棍上,只盼他能带她去看看才好呢,她眨了眨眼睛,愣愣的说:“难道真的有吗?可不是说象将军在谁手里,谁就能得到天下吗?可现在不是李家人的天下么,那它应该在京城供着呢吧。”
李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不也是李家人吗。”
文熏早就知道铜象在他手上,不过此时也不得不随之做出个大惊失色的表情来:“难道!王爷您••••••”
可惜不给她机会问个彻底,帐外忽然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是那十几位主将来了。
文熏心知没机会再探下去了,虽然心有不甘,可她绝不可能留在这儿继续随着他们议事,寻王虽然对她宽待,可还并不是全然信任的。
文熏道:“王爷,蒙文不打扰你们,我先回去了。”
便在十几个大汉进来时,从地上起来,拖着条长长的裙尾和沉重的铁链,垂头在众人的目光中从帘帐钻了出去。
当她身影融入到夜色当中,她原本温和的面色便霎时变换了,面色沉重,眉峰拧着,嘴唇也绷紧了起来。
回到她自己的帐子里,她坐在地上打开了手里的箭筒,低头凝视着它们,手上还不停的来回翻动箭羽。还有十二支箭,除了她杀虎的那支不知被丢到了哪里,其余的都在这。
她来回数着这十二支箭,其实意识早已不知飞到了哪去,不过是从它们身上汲取了一点微弱的安全感而已。、
寻王终于要抢夺崇山了,为了召唤象将军。看来他已经破解了殿遥设下的迷雾,若不是有些把握,他也不会贸然动手。
将龙月从背上取下,解开了上面层层叠叠卷起来的厚厚的布条,底下银白色细腻微凉的弓身便露了出来。文熏用冻的发红的指尖轻轻的贴上那精致的银弓,目光留恋在上头,脑中便浮现了殿遥拿着这弓的样子。
灯下,将弓弦拧紧,箭尖擦亮。
等到终于入了夜,营地之上的纷繁杂乱通通静下来了,在巡夜兵走过之后,一处小小的独立帐篷从里面打开来了,一个漆黑的小小身影四下里探视一番,看到除了她再无别人,她便轻声钻了出来,快速朝林中奔去,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文熏再次一个人孤身来到了河边,如法炮制了一只野鸡丢进河中,让它顺流而下,再次传入殿遥的手中。
快了,她终于快要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