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上大横匾一个雕刻成图腾的“文”字,右下角还刻着一个方正威武的印章。
那“文”字,代表的是椋朝遍布举国上下的商家龙头。
印章,是椋国皇家的亲印,文家是椋国唯一一门大皇商。
文府府门像个城门楼,高峨威严,不可忽视的坐落在皇城跟下的一隅,门口吊着两个柿子黄的灯笼,上面同样印了两个文字图腾,再外边是笔挺的站直的两个侍卫,一身精致暗色装短。
柿阳脚步轻快的跨进高高的门槛,一副二八年华不知愁滋味的样子,偏是文府里的丫鬟。
她手里抱着两个薄薄的小本,不是什么典籍,也不是丝锻包装的孤本,就是两本蓝面棉线装起来的书籍,简陋的像是不该进文家的大门。
她难掩欣喜的雀跃奔进内院,直致大小姐的房中——文府是商贾,但曾也是先皇钦点的异姓王爷,规矩和气派都比一般商户高出一截,柿阳进了房门才喜气洋洋的开腔:
“小姐!小姐,禄林话本上下册奴婢都买来了,找了几间,谁知道方阁和黄阁那些大书斋都卖空了,偏偏在家小铺子里找来了这两本,这下好了,殿遥除奸的故事能接上了。”
内里温暖舒适的大床忽然有人动弹了一下,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来掀开了被子,她不怎么情愿的露出脸来,奇异的是一头毛茸茸的卷发,长长的凌乱在身上,额前胎毛也调皮的卷起来。
文熏抖动下长长的睫毛,疑惑道:“这么早你就出门把书买到了?我睡的正香呢。”
“小姐要养伤,多睡些时辰才是好事,奴婢先把话本买回来等您醒了就能瞧上。”
文熏放弃挣扎,她实在适应不了古人的早睡早起,作息还保留着曾经一个现代人的特性。
这具叫做文熏的大家小姐的躯壳里,如今已经奇异的被顾然这个千百年后的人所占据了,虽然并非我愿。
原来文家的大小姐文熏三月前从马车中颠落,手腕断了,当场吐了血,伤的厉害,人足足过了五天才醒转,文家上下通通人仰马翻,调集皇城名医,连附近县乡有些名头的都找了过来,总之好一番折腾,大小姐总算是救了回来,却不知原来得大小姐早已经香消玉殒,再醒来的这一位已是鸠占鹊巢。
这些荒唐事,她不敢细想,因为除了这么过下去,顶着文熏的名字和身躯,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就算孤魂野鬼莫名穿越到这里,捡了条命也总好过车祸死亡。
这么想来,她出了车祸穿越到了古代,那原本如假包换的摔死了的文大小姐,是不是又在她的身体中醒来,成了她呢?
“小姐,今天是要奴婢读给您听还是您自己看?”柿阳看文熏若有所思,试探着问她。
文熏抬起头来看她,柿阳的眼神闪烁的跟点了灯泡似的,没错,就是那种穿透力极强的迷妹之光。
文熏好笑的切她一声,说:“你家小姐还是洗个脸先,你总得给我上早膳不是?过后你来读好吧?要不叫你看殿遥的故事,你还睡不着了呢。”
说来也怪了,书里这主人公殿遥身长八尺,须下一把半尺长的胡须,那得多怪?偏偏迷妹多的不得了呢,柿阳就是一号忠实粉丝。
柿阳脸微红着嘴硬,“我、我明明是担心小姐的手伤,奴婢怕您举着书累着…算了,我还是给您挑早膳去吧。橙儿米儿,你们进来给小姐梳洗。”
于是众人上前,洗脸漱口一番折腾,吃了早膳后例行复健的医师上了门,让文熏不得不又乡巴佬的感叹一番土豪的地主阶级待遇。
她是这屋里唯一一的一块泥巴,只管贴在贵妃椅上,而年近半百的医师在她手臂周围专心做马杀鸡,柿阳兢兢业业的站在身后开始念那本禄林话本。
最开始的时候,柿阳还是个“第一章,第一回:隔山打岳。编年二月版……”书上有什么字就念什么字的二货,让文熏哭笑不得的打断了,现在已经能念出些故事性了。
“这本第一章是讲八年前殿遥入世呢。”
文熏被医师捏的痛并快乐着,一脸放空的摊在椅子上,“行,…呃…开始吧。”
“冬至那日,庙堂高殿出了件奇事:掌握七十八万熊兵的兵马大元帅殿老将军亲自将铁兵符上承圣上,竟交了兵权。同天,后脚一个少年迈入大殿,正是殿将军的孙子殿遥,出市入朝,做了言官。
人人趋之若鹜的铁兵符是他入世的贺礼,殿老将军甘心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急流勇退,只为将朝堂、殿家全权交由殿家长孙殿遥。
殿老将军曾说:武能降敌,文可治国。殿遥确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天下第一书生是也。”
天下第一书生,好气派。
那她文熏小姐要做什么?天下第一白富美?
撇一眼镜子,还是算了,毛茸茸自然卷的发型大概不是古人的审美至高点吧。
“不错不错,天下第一书生,这名头配我家柿阳小姐姐够了。我批准啦,招他给咱们柿阳当姑爷!哈哈!”
柿阳当即暴跳如雷,脸红的冒烟,恼羞成怒轻轻给了文熏一掌,把她手里刚舔了一口的一瓣橘子pia到了地上。
文熏只剩一只手,徒劳的捞了一下,嘟囔:“我的橘子……”
柿阳只得好声好气的又帮她拨开一颗橘子,“小姐莫要拿奴婢打趣,奴婢何曾妄想?小姐要谨言。”
文熏心知她开玩笑底线低,拿书里的人物来开玩笑也不行嘛,好吧,只得讨饶:“柿阳小姐姐别在意,我再也不说了,你快继续读吧。”
柿阳无奈轻叹一声,“奴婢也不知该如何评您的规矩了…跟奴婢说闹不妨事,只盼出了这门不再乱说。好吧,说到当年的殿遥,身逾八尺……”
文熏又忍不住嘴欠,“说来也是,天下第一书生不就是天下第一小白脸?还续一把胡须,哎,万万不可配给我家柿阳姐姐的。”
柿阳:“……”
一旁认真按摩的医师也不禁苦笑,手上力道不松,嘴里忍不住插上一声:“小姐,传言话本不可尽信……”
文熏没在意,话本里的人物,开金手指是常事,威风八面无所不能,哄读者高兴嘛,怎么厉害怎么来,就是听个故事娱乐而已,一码归一码。
“樊大夫,好了吧?我觉得差不多了,瞧您都出汗了。柿阳快给大夫端杯温茶来。”
樊大夫手下渐渐收尾,笑道:“老夫谢过。”
待大夫走了,文熏无所事事的摇晃手腕,摸一下就知道骨缝已经长好了,只是肌肉萎缩的厉害,活动非常不便,大夫按摩后会恢复的快很多。
她试探着捏起一根竹茶棒,手腕伤处一阵钝痛,果不其然僵硬的手指立刻把茶棒掉回了桌上。
这时院外传来了请安声,是文熏的娘亲文家夫人过来了——她们俩都知道话本这东西有辱斯文,听到了声音柿阳就停了下来,把书放到柜子里去了。
两步之后文夫人就进了门来:
“刚瞧着樊大夫离开,今天我儿已经做完了推拿了吧,薰儿,可还疼?”
文夫人是她穿越以来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贤惠和善、知书达理,行和言间都带着足足的古人味道,一颦一笑都有着耐人寻味的美,而她爱子敬夫,府里上下打点的整整齐齐,对文熏更慈爱。
何其有幸,置之死地而后生,竟能还能得来这样的好命,该感谢才是。
文熏笑的甜蜜又乖巧:“不疼了娘,我就快恢复好了。”
文夫人带来的丫头适时把手里得锦盒摆在桌上打开,文夫人说:“府里招了一位新厨子,他做的糕点是个特色,娘拿来给薰儿尝尝。”
文熏有点感动,心说她自己这派头摆的太大了,竟让当娘的给孩子送糕点,不由感激的拿起一块都没怎么瞧上一眼,直接就塞进了嘴里,憋不住的还要真诚的表示说:“好吃,好吃……”好险没喷出渣子来。
文夫人竟然露出一个堪称惊喜的表情:“老爷招对了人,该赏月钱才好。薰儿,这才对,多吃些,养伤就该多补,瞧瞧你脸蛋圆润着多好,从前小脸瘦巴巴的,糕点从来不瞧一眼,叫娘担心。”
文熏:“……”
一个吃货,把穿越获得的新身体吃肥了。真是晴天霹雳。
文熏心口中了一箭,被她强忍过去,心虚着唯恐她娘起疑心,坚强笑道:“薰儿也懂得为了身体好,要多吃些,看我恢复的很快呢,娘不要再为我担心。”实在掰不下去了,只好若无其事的转开眼:“咦?我爹呢?”
“前些天有位贵客递了拜贴,你爹今天特意空出时间来,上酒轩阁招待人家去了。”
作为一个新上任的白富美,文熏做了功课,清楚的记得酒轩阁是他们家的一座酒楼。
她一歪头,脑袋边的卷毛跟着呼悠,卖个单蠢,撅嘴道:“谁啊这么大面子?”
文夫人:“殿御史。”
文熏:“哦。御史啊…怪不得。”
昂?“殿御史?殿遥?”
近来痴迷的那书中的殿遥可不也叫大名鼎鼎的言官殿御史?
文夫人微微一笑:“可不就是那位大人。”
文熏目瞪口呆:“……”
文夫人掩唇轻笑起来,伸手爱怜的轻抚摸文熏的脸,说:“那位大人可真是声名远播,叫我儿惊成这幅模样了。谁家女儿郎不慕殿御史,说的真不错。”
一时半刻受了个大雷,待文夫人走后,文熏一边摸着自己小肚子上那层新长出来的软乎乎的肉,一边神游寻思着。
简直跟何以琛突然住在你家小区似的——书里开了金手指的主角啊,他怎么会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简直伴随一种男神破灭,跌下神坛的不适感。
刚才她还傻乎乎的拿殿遥来跟柿阳打趣,怪不得柿阳不乐意呢,原来人家不是什么历史、传记人物,根本是个活生生的人。也奇怪了,一个人要有多大的能耐,才能让他还活着、甚至还在位的时候,故事就被写上话本传颂民间了?
文熏心里虽在瞎寻思,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假做寻常,连柿阳都知道有殿御史这个人,若她不知道岂不是露馅了。
“柿阳,你说…殿遥真像话本里写的那么厉害吗?”
柿阳面露难色,犹豫一下,说:“小姐,您没见过他,我就更不可能见过了。只是,咱们瞧的话本都是些闲书,大概不可信吧。不过,人人称赞的殿大人必然是很厉害的。”
文熏愣了一瞬,继而又明媚的笑开:“没见过…那咱们去见识见识他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