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吃中饭的时候,文熏带着柿阳大摇大摆的出门去,府里管家瞧见小姐要出府,对他来说实在是件大事了,连忙问清楚了派着马车送她们。
好在酒轩阁是他们家产业,不然管家好似要派打手跟着她们似的。
结果没几分钟赶马车的就叫了停,那个年纪不算大的青年孙陶恭敬的拉开一点帘子缝:“小姐,酒轩阁到了。您踩稳下车,小的还在这等您。”
文熏正在马车边屈膝刚要跳下去,孙陶在下边摆了张凳子,文熏连忙把劲儿收住,规规矩矩的踩着凳子淑女的下了车。
御史大人亲临,这可了不得。
酒轩阁共计三层,几乎已经是文熏所见能及最高最气派的酒楼,由内而外的装修也十分不凡,起码是一点金色的玩意都看不见,雅致大气的风格甚合文熏心意。
高端酒楼嘛,所伴随的当然是低调的氛围,可酒轩阁里好似低调的过头了,竟然显得有点静悄悄的意思,大堂里来去的伙计点菜上菜都几乎没什么大动静,文熏猜想一定是与殿遥上门有关系。
文熏起初没有引起掌柜的注意,还是看到孙陶进来那掌柜才颠颠的跑过来:“小孙兄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文老板刚才上了三楼,可是有事寻他?”
孙陶说:“今日我是陪咱们家大小姐来的,小姐难得有兴致,掌柜的多招呼些。”
掌柜连忙笑对文熏:“原来这位是大小姐,小的眼拙,上回见还是几年前,小姐长大了,我竟认不出来,惭愧惭愧。”
文熏微微一笑:“不妨事,掌柜的不用招呼我,上桌好菜就行了。”
掌柜笑道:“那不用大小姐吩咐,让您尝尝咱们楼里的招牌菜。小姐还请上三楼吧,虽说老爷今日清了三楼一层接待贵客,但小姐不是外人,三楼毕竟清雅。”
正合我意!文熏有点迫不及待,耐着性子轻轻颔首:“有劳掌柜。”
掌柜就要退下,挥手招来伙计:“小二,带大小姐到三楼临泉阁。”
要真让人家带路还唱的什么戏?文熏礼貌的点点头,接着快步带着柿阳抢先上了楼梯,把小二结结实实堵在了后面。
三楼安静,只有她爹一间有人,所以有谈话的声音,来源就很清晰了,文熏不待小二开口,直接到隔壁一间就打开了门,招呼柿阳进去,“这叫莲山阁,名字真好,咱们就在这用膳吧。”
小二犹豫都没犹豫,大小姐说什么是什么,直接放她俩进了屋。
上了菜文熏把小二打发走,这时隔壁已隐隐有交谈声传来,文熏和柿阳对视一眼,不由都面露神秘微笑。
好似书里的男神此时即将被亵玩了一般。
而让她们在意的是,除了熟悉的文老爷那把老嗓子,另外一个声音几乎符合少女们心中的期待。
清冷、低沉、禁yu。
我的天,文熏兴奋起来,桌上的韬山酱笋肘子都吸引不了她了。
她走到墙边,伸手在小小的一扇纸窗边轻轻抚摸过去,接着就使用了古代午夜偷鸡摸狗大法——口水穿窗纸。
手指点点唾液,轻而易举穿透了窗纸,在上面留下一个圆圆的小孔。
文熏把脸探过去,隔壁清晰可见,一个穿着锦黑兽袍,领口袖口滚了华贵的黑色貂皮,身材还不错,手指上带个成色上乘的大扳指,视线再往上看,好么,这不是她爹文靖么!
文熏脸臭了一点,连忙退开,把那个孔让给了柿阳,自己在另外一边又如法炮制了个同样大小的圆孔。
坏心眼的想着,小姐换个位置去,让柿阳去对着她家老爷吧。
然而这次,却精准的对上了房间里唯二坐着的人中的另外一个,首先看到的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竟然十分好看,比文熏料想的年轻许多,骨节分明修长,不粗鲁又有力。
他穿一身冰蓝色镶寻回纹的衣袍,腰间扎根腰带,把腰身凸显的有力瘦削,想来殿将军家境十分好的,那料子和环佩竟然跟她财神爹爹不相上下。
直到文熏看见了他的脸。
万般思虑皆空,竟不由呆立在那小小的圆孔前头。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语气助词:卧!槽!
原来书里写的时间就是当下。殿遥殿御史,如今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文熏原本唏嘘的想过的,殿遥大概是个风韵犹存,骨骼清高的小胡子中老年,然而实际才风华正茂,那一双眼,似乎天生能穿过你的密密部防直取要害,带着笑意也是清冷的,薄薄的眼皮清晰的包裹着漂亮的眼型,极干净,文熏能确定没有跟他对视上,却不由有种被发现的错觉。
话本不可信,原来不可信的是对殿遥的描述。这样的样貌,鄙薄的小书怎堪用粗陋的词语能描述出来?
哪里来得什么胡须,殿遥高高挺起的单薄鼻骨下面,整个下颌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他正微微挑着一边唇角笑着,单手提起小酒杯在嘴边。
完了,这一笑文熏这就如同当胸中了一箭。
看他脸就呆了一阵,他们在说什么,是完全听不进去。
直到他轻轻的说了一句:“…为我椋国出力拼命献财,实为匹夫之责,殿遥不敢比先人的鞠躬尽瘁,但这脸面我确要拉下来……”
捕捉到“献财”二字,文熏就隐隐的猜到他的来意。只怕这御史大人是亲自来管她爹要银子了,不然他爹还有什么可被一品御史所图的呢?
只是,若是朝廷要借银两,也不必御史大人亲自开口吧?
文熏卷毛下边圆眼珠滴流一转。她拉拉柿阳,打算坐到桌前边吃边偷听,不然总撅着臀部有失风雅。谁知道柿阳有点傻住了,文熏薅她半天她才动弹,差点发出声响来被人听见。
柿阳看着她咕咚吞了下口水,轻轻喃道:“小姐……”
文熏心说,你可别喊小姐,小姐都瞧呆了呢。
她挥挥手示意不必多言,先退到桌边坐下,柿阳颇有眼色的拿起小茶壶给她到了杯茶,喝口茶来压压惊才好。
文靖用一种陌生的腔调开了口,和善,又不失威严,想来是他商场上惯用的工作腔,“殿御史言重了,文某实在难当,大人只管吩咐,有什么用处咱们文家受圣上庇佑,自该尽忠。”
殿遥一声轻笑,仅一个“呵”也好听,“文老板言重。西南边陲淮乡人文老板想必听过?”
文靖:“确实听过,淮乡偏远繁杂,生意往来鱼龙混杂,文某是避之不及。”
殿遥:“咱们皇城受天子皇威,太平天年,只是淮乡人却时时骚攘西南边陲,这文老板大概清楚,提督镇守西南已经三年,僵持不下,战事吃紧,朝堂上如今列为臣公都减了年俸,为朝廷筹集粮饷,殿遥也不敢小视,自然上捐家中金银。文老板财力雄厚,今日殿遥亲开口,文老板可肯相囊?”
果然是要银两。文熏听了这么一番软人牙根的嗓音,几乎立刻要开口喊:给他!但那可是掏她们家的金库呢,还是朝廷亲自掏,还不给兜底儿嘛!爹,您叱诧这么多年,可别让男色给蒙蔽了。
文靖立刻义不容辞道:“有这事?文靖当然不可置身事外,文某愿以个人名义捐黄金二百两,下午送到府上。”
…嗤!
文熏好险没笑出声来,爹爹给人二百两,不够留着过年的,朝廷要的是文家大掌柜手里的财产,绝非他文靖个人名义的二百两啊。
果然,殿遥不肯接他踢过来的这一球,他不动声色,似乎品品清茶,毫无笑意的嗤笑一声,说道:“二百两不如殿遥替您缴了,就当殿某今天从未来过,也从未同文大掌柜提起这事,殿遥告辞。”
文靖这才说:“殿大人这是何意?我无意冒犯,还请大人见谅。文某愚钝,大人请直言吧。”
殿遥声音清凉又清晰:“两千两。”
他又缓缓道来:“我想也许你没弄清楚,文老板没有冒犯在下,殿遥三尺微命何足挂惜?今日前来,殿遥不是为我,而是代表朝廷的意思。文老板,冒犯殿遥不妨,可万万不要冒犯朝廷啊。”
这就是威胁了。直到听到这句,文熏才明白话本里那个天下第一书生,绝非虚言,殿遥这帅比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好在文靖用不着他闺女操心,听起来并不受殿遥压迫,他犹豫一会儿,又说:“两千两……殿大人果然开口不凡。这个数目,即便是文某也不敢轻易夸下海口。如今年末,四处结账,文家一样需要资金,账房里一笔一笔连环着,文某一人不敢轻易做主,要不只怕资金断流,悔之晚矣。这样,殿大人,您可否宽容一日,等待文某回信?”
殿遥十分有耐心,他立刻收回尖锐,道:“以文老板为先,殿遥恭候您的消息。”
直到文熏和柿阳两人回到了孙陶的马车上,还是恍恍惚惚难以回神,酒轩阁今日给上的一桌好菜几乎没能给俩人留下什么印象,绝对不是菜不够好,而是品尝的人心不在焉啊。
柿阳双目发直的看着虚空,喃喃开口说:“小姐,奴婢无才,竟然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描述那殿遥大人了,真是奴婢平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文熏感叹道:“而他却不靠脸,偏偏要靠才华……”
柿阳:“小姐,您说的对!”
文熏一对柳叶弯眉耷拉下来,“平日里小姐我最崇拜你们家老爷了,谁知道刚才跟殿遥一对比,我看我爹再也不觉得帅了。哎。”
柿阳慌忙安慰她:“小姐,您万万不要这样想,老爷跟殿大人年岁相差许多呢,咱们老爷当然也是人中龙凤。”
文熏心说,刚才那个孔正对着她爹呢,幸亏让给了柿阳,反正她这么欣赏她家老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