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简予一身墨黑锦衣,背着手拿剑,笔直的立在殿遥身侧,另外两人,全蹲在地上。
殿遥和柴英袭正对着面前的大山指指点点,间或拿着石头在地上比比划划,这场面难怪就自己人在,看起来真是有点一言难尽。
“这边地势虽然向阳,但草木高,必然有不少猛兽筑巢,野猪或是狼,淮乡人绝不会主动从此进攻,但他们能作为退路,可截获。”
“但以敌方的人数,也不可能走水中。”
李罗克直接走上前去,“师兄,将军,你们都在这儿。”
两人回过头来,一看是他,都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柴英袭说:“我跟你师兄在此呆了两天了,你怎么跑来了?”
李罗克:“来看看你们,可需要帮忙?”
殿遥点点头,“正好需要,过来这儿。”
李罗克乖乖走过去,“师兄,文熏呢?”
殿遥一边抬着头看向左前方,一边随口说道:“回她营里去了。你从这个圆心往左,往那颗树走,匀步,我让停了你再停。”
一旁的柴英袭瞪大了眼:“文熏?她也来了?我怎么不知道,跟着你来的?”
殿遥看着远方,嘴里数着,根本不理他。
李罗克依言一步一步从圆心往前走,同时嘴上说:“她厉害了,自己跟着行军来的,化了名字、穿着军装,有模有样的。”
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急了,“师兄,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咱们,你怎么能让她回去?她一个女孩家多危险。”
殿遥头也不抬,说:“她不肯安生,我没空管她。随她去吧,总之看着点不出差错就行了。”
柴英袭眼睛圆瞪,长了见识,“文熏真不是一般女子,还记得当初她在朗行山救我吧?我就说她胆子大。”他冲着殿遥扬扬下巴,“对吧?”
殿遥面色如常,依旧不肯抬头,随便点点他矜贵的下巴:“嗯。”然后跟李罗克喊一声,“停!就在你脚下做个标记。”
李罗克一下顿住脚步,从腿侧箭筒中抽出一支来,单手从背上拿下他的弓,搭弓一拉,轻巧的把箭头射入了泥土之中,地面上竖起了一支笔直的箭。
做好了标记,接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那也不行,师兄,你知道的,营里都是合帐,她一个女孩家,怎么能住在那种地方!”说着说着,就生起气来。
柴英袭也转头看殿遥,双眸微蹙,带了些责备,“对啊,哥,你的夫人怎能睡在别的••••••若是整日跟他们在一起,莫说被人发现了女儿身,哪怕是刀刀剑剑的,受点伤也悔之晚矣啊。”
只见他右拳砸在左手心中,又絮絮叨叨说:“就算她胆子大,非一般人,可终归是个女人,其实很脆弱,在军营中必然紧张害怕,怎么能不跟在你身边呢?”
殿遥手中捏着的石头落在了地上,摔成粉碎的泥块,他修长的指骨沾了泥土,却松松的没动弹。
她再怎么梗着脖子顶嘴,看似天不怕地不怕,能照顾自己似的,可也是个身娇体贵的女孩。
不是谁都能向他这样抗住所有压力和伤痛,也许会造成不能挽回的后果,他只是习惯了对自己的狠心。
是啊,怎么能真的放任她独自身处军中。
半晌,他眉心拧紧,摇头轻叹一声,“不过是让她长两天记性••••••算了,也差不多了,简予,你去把她带来吧。”
文熏是在操练场上被带走的,从他的方阵中挖走了一个人,教头差点失去理智跟简予干翻。
李留顾不得询问她,只能牢牢把教头抱住,文熏怕俩人打起来,连忙跟着简予走了。
一直来到后方,这里有不少大帐,简予带着她来到了殿遥的帐前。
圆顶,厚重结实的圆帐要比其他人的合帐结实许多,美观也更加温暖。
简予停在帐前,道:“少爷,裴小潘带到了。”
“进来吧。”
文熏一把掀开帐篷,钻了进去,没好气的:“还叫我来干嘛。”
屋里三个男人正围着桌案席地而坐,殿遥英气端着酒碗,他旁边就是器宇轩昂的柴英袭,身着一套极威武的重甲,在这营里决是数一数二的。另外一边,就是一身黑甲,有些年少,英姿勃发的李罗克。
文熏一时傻眼。
“都•••都在啊。”
殿遥正在跟他们说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来,淡淡的:“你闹出擅自闯军营这么大事来,还不能说你两句了。”
您那是说了两句吗,两句能把人家说的都有心理阴影了,倒打一耙嘛这不是,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柴英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来搅和一通,“文熏,虽然咱们殿大人可能跟你说了些不好听的,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啊,你闹出这么大事情来,他总归是为你着急的。”
“他••••••”文熏皱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那些事跟谁说都没用,他们全是站在殿遥那一边的。“算了。将军以后千万别叫我文熏啊,我现在叫裴小潘。”
“你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殿遥:“以后你就留在这,算我的侍从,没事不要远离圆帐。”
李罗克:“对,你没事少出去。”
文熏翻了个白眼。
果然还是绕回了原地,这曾是她想要的结果,殿遥不论出于何种考虑,都不会让她一直待在营里的。
现在就算她说不想留在这儿,他们也绝不会同意的。
这样也好,她这样的吊车尾在军中没什么好处,真要是上战场只会拖累他们,现在至少不必再给李留他们掉链子了。
文熏转身,打算逛逛这个大帐,找个地方以后好长期呆着,直到回京城为止,到时候再做打算吧。
后来那三人都无暇再顾及她,一直在商议军情。
炉子上温的小壶沸腾了,他们都没能听到。
刚被人封了侍从,于是文熏就过去拿起小壶,到他们的身边去,给三位大爷一一斟满茶杯。
柴英袭还间或插嘴说了一句谢谢嫂子,殿遥那厮直接就习以为常的连头都不抬。
他们一直探讨到了深夜,具体到什么时候文熏也不知道,因为夜深了文熏就撑不住了,实在太过无聊。
而且不论她怎么想,呆在这里确实非常让她安心,警惕、劳累了这么长的时间,听着他们三人的声音,她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一个脏兮兮的小侍从,倒头就睡在了监军大人的兽皮床上。
不得不承认殿遥带给她的安全感,睡在这张舒服的床上,文熏睡得格外的香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
殿遥身上披着外衣,正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着什么。
文熏一时有点懵,还以为是自己只不过是睡着了一小段时间,结果一看外面,天都亮了。
殿遥嘴唇有些微微发干,面前摆着的烛台已经熄灭了,看上去一晚没睡。
文熏悄悄的坐起来,把腿规矩的摆到地上去。
不知道他是因为太忙了才没休息,还是因为她霸占了他的床?
想到自己的衣服有多久没换,它曾躺过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地方、沾过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文熏心虚的摸了摸床褥,空空的摘了两下。
俩人各自坐着,谁也不说话。
只是文熏双腿夹着手,静静坐着,但眼睛总偷偷打量着殿遥,殿遥却一派淡定,不动如山的写着他的信件。
直到他放下了笔,把手里的信纸折起来,塞到一个信封中,然后轻声叫到:“简予进来。”
“少爷。”简予掀开帐篷进来,殿遥把信交给了他。
“把这个交给信马使。”
“是。”
简予出去之后,殿遥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露出精致的眼线,薄薄的眼帘轻轻颤动着,他伸出手捏着自己挺拔单薄的鼻梁。
他身上披着的外衣,因此从肩头上滑了下来。
文熏手指撑着床上,动了一下,又停住,她用舌尖舔了一下下唇,故作淡定的干巴巴的说:“床还给你,我睡饱了。”
殿遥闭着眼说:“不用了,我有事出去一趟。”接着他站起来,难得的自己把外服套上,一把系扣子一把说:“你把早饭吃了,有什么事就找简予。”
文熏仰着脖子撇开脸,“我不吃。”
殿遥:“快吃了。别再出去乱跑,最好我回来的时候你还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
文熏:“你••••••”
殿遥已经掀开了门帐,回过头来,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睫毛竟然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说:“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文熏看着他放下门帐,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微微发愣,接着打开了桌上那份食盒,里面一小碗冒着温吞白气的白米粥,还有温热的干粮和一小碟菜丝。
这是殿遥的分量。
她眼睛弯了起来,抿抿嘴角,却还是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