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县正自清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放出那位坐牢的看守和被关在小屋里的老子。他异常高兴地在厅堂之中接见了老子先生,诚敬诚爱地把他待为上宾。他满面春风地看着老子说:“先生之超乎常人之事,俺燕普略知一二。您说‘乐极生悲,否极泰来’,蜎渊不信,结果以身试言;您说‘福贵因果’,周烈不服,结果以身殉律。人说您是仙人下凡,不知先生您自己以为如何?”
老子说:本人并非超人,也并非神仙下凡,“否极泰来,福贵因果,祸福转换”,也只是本人所悟的人世间的一些人人应懂的简单道理,也不足为奇。
??自清又问老子:“周烈又私又恶,并且又对您进行侮害,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听说先生对他的可悲下场也曾表示同情,这是为什么?”
老子先生说:“我惋惜他的可悲下场,不同情他的罪过,周烈私恶,下场不好,罪有应得。然而,本人一不希望他又私又恶,二不希望他有难有灾,这是我的矛盾心情。他作恶,自作自受,因果之理;我不失自己的悲慈,这个归我。
慈悲之心,既要施之于民,也要施之于官,既要施之于善者,也要施之于恶人。”
“大慈大悲,大慈大悲!好一个不同寻常的老子先生!”自清噙着眼泪,心悦诚服地笑了。
老子临走之时,县正再三挽留,想请他留在县衙,当个助手;为了回家继
续研究学问,老子再三推辞,不愿留下。事不可勉强,志不可加予,自清无奈,只好恋恋不舍地让先生回乡。
紧接着,自清一连两次亲往曲仁里村恭请老子出任县衙书吏(相当于后来县长的私人秘书),老子都做了委婉而坚决的推辞。马童“私下笑谓曰”:“先生有着他自己不可动摇的想法,他这样的人,恐怕您再请十次,也不会出任。”一次恭请不就任;二次恭请不出山;三次恭请还会有吗????老子回曲仁里继续传道讲学。
春秋时期,苦县有个与外地不同的最大特点,那就是,每逢前任县正去职,后任县正就位的时候,社会上的地痞无赖,土匪盗贼,总要对新太爷进行试探,他们或真真假假,或以假充真,制造出一两起最难判决的官司让新的县正进行审理。如果这位新县正能把官司处理得合情合理、干净利索、公道恰当,使人不得不诚服,就说明他能压住阵脚,有本领治好苦县,这样以来,那些坏人总要慑于新太爷的能力而销声匿迹,整个苦县县境也因而平和安泰,百姓也因而能够过上安顿的日子;
如果这位县正把官司处理得一塌糊涂,人心不服,他们总要欺这新来的太爷是个大蠢才,窝囊废,这样一来,苦县县境就会出现坏得不可收拾的局面,流氓霸道,无赖横行,土匪猖獗,盗贼四起,案件多如牛毛,黎民百姓,人心惶惶,就连鸡犬也无法得到安宁。
???一年绿色盛夏的一个上午,一辆样式讲究的马车从正南方向向苦县县衙
驶来。马车驶进县府大院,一位风度超俗的老人从上面跳下。老人年近八十,精神矍铄,乌衣白裙,脚穿高底缎鞋,头戴紫金发束,一副与世有隙的稀人模样。老人下车之后,一声不响,一个人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进县正厅堂,然后转身,掀起竹帘,从东山墙那道小门进入暗间的卧室。
与此同时,从苦县县衙到曲仁里村去请老子先生的班头李向也已掀开竹帘走进他家的屋门。
老子先生正在伏案攻读,见一位简衣便服的中年汉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到来,心中感到惊异,不自知地愣了一下。
“卑人姓李名向,是咱苦县县正手下的一名班头,此次未经允许,前来贵府
打扰,是有火急要事须向先生告知。”李班头说到这里,没等老子打座,自动在他的卧铺床头坐了下来。
“火急要事?”老子问 “什么要事?”
李班头说:“太爷因接到一件特别棘手的黄金官司,无法处置,一筹莫展,几乎想要辞职返家。小人因想起先生的声望和学识,想起先生系太爷的友好,所以特来告知先生,请先生给拿个主意,指点一二。先生若能助太爷半膀之力,理好此案,那将是太爷之幸甚,苦县百姓之幸甚。”接下去,他把这场黄金官司的前因后由细细地向老聃先生作了叙述。
城南五里,有个小丘庄。小丘庄有一对兄弟,哥哥冯不,弟弟冯正,二人都是有名的流氓无赖。他们不仅是有名的流氓,而且是有名的亡命之徒。他们和强盗、土匪,暗暗结成同伙,为了同伙的利益,他们可以连脸色都不寒上一寒的活活卖命。
他们所服气的人,强盗、土匪都得服气,有人暗暗把他们称之为“义气流氓”;他们在他们不服气的人的面前如果吃了什么亏,他们的同伙会拼死命地替他们报复。这一对无赖兄弟,在爹娘死后,分东、西两院居住,他们两家只隔一道墙头。 也巧,在这道墙头的正中,也就是在两家相邻的那道界线的正中,不偏不倚地长着一棵归两家所有的大树。
他们弟兄二人在出树时,在树根底下的界线上掘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老大说是他先看见的,他先掘出来的,金子应该归他;老二说是他先看见的,他先掘出来的,金子应该归他。二人争执不下,互不相让,打官司上了苦县县衙。新县正受理了他们的黄金官司,没想到自己是接受了一个十分扎手的难题。
县正把黄金判给老大,老二说他判得很不公平,十分不服;他又把黄金改判给老二,老大说他判得很不合理,十分不服。燕县正无奈,就把金锭判给他们二人各人一半。他们仍不服气。燕太爷一眼看出他们是在设置假案,故意取闹。对于这一点,他们死不认账。太爷想用强力压服。
他们同时高喊,“不合情理的强力压服,越压越不服,大不了破上一条血命,我们身后自然会有人替我们报仇!”太爷拒绝受理此案,让人把他们轰出公堂。可是刚轰出去,他们又跑上来,躺在公案桌前的地上,赖着不走,嘴里骂着:“当官不给民作主,不如回家喂牲口,连这个小小官司都问不好,真是白吃国家的俸禄,坐不住苦县就别坐,干不了这个县官不如干脆不干,没能力把这场官司问得使我们佩服,不如干脆快快下台,从这里请出去!”
声言,这场官司姓自的不问就是不中;问不好也不中。“看来他们是想纠集同伙,大闹公堂,让人们都知道新来的太爷的无能。太爷心地十分慈善,是个很好的好人,可是因为他心慈手软,居弱居柔,所以也就显得无能,面对这十分扎手的‘黄金案件’,太爷骑虎难下,进退维谷,感到十分为难,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只好打算辞职回家。
城里百姓私下里议论,有的说,‘善良人治理不了国家,掌握不了政权,只有恶人才能压住阵脚,使天下太平,看来,自古以来,只有恶天下,没有善天下’;有的说,‘咱苦县来个凶恶的太爷,咱们受尽他的欺压,生活象牛马一样痛苦,换了个好心的太爷,又治服不了坏人,咱们还是过不上安生的日子,看来,啥时候也没咱老百姓弹的杏胡儿!’面对这种情况,太爷六神无主,深感恶人当官易,善人当官难!”
李向说到这里,看着低头倾听的李老子,把话停了一下,那张机灵的“国”字大脸上先自显出为难的神色,见老子还在一声不响地等他往下叙述,就接叙着往下说道,“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之下,太爷曾一度想到先生,有心请先生半臂相助,又不敢启唇,因为考虑到先生志在研做学问,从来不愿涉足官家政事,鉴于前两次太爷亲自恭请先生出任书吏,先生皆不愿出山,如若这次亲来恭请先生相助,恐怕……在太爷十分为难之际,小人就自作主张,偷偷前来告知。我想,凭着先生的声望和智慧,先生若能到县衙去上一趟,恐怕他们那群流氓无赖吓也会被吓退的。不知先生您该当作何想法?”
老子听他说到这里,对于“黄金案件的情由”已经完全明白。他深深地为自清县正着急,对于这位对他有恩的新太爷的困难处境深感同情,但是他深知这是一件十分扎手的官司,一时没作直面回答。他一手按着花发,低着头,一声不响,心想,“这场官司,看起来一半子儿戏,是件小事,实际上事关重大。
冯不冯正,身后站着一群歹人,听说他们还和当官的有着什么拐弯亲戚。我如若涉足,弄不好有赔命的危险,可是,我如若对此事袖手旁观,不管不问,听任他们把一个礼贤下士的善良官员活活难倒,让他们嚣张尘上,使苦县百姓家无宁日,多灾多难,又实在是良心不忍。
我是苦县人,生不能对苦县百姓有益,生我何用?我要插手,要涉足,不当官也要插手涉足!要千方百计助自清这个善官半膀之力。人说善人治理不了国家,掌握不了政权,我看,说到底是真正的善人掌权百姓才能真正享到幸福。不能让恶天下之说站得住脚,要助自清别开生面,创造实例,让事实去向天下人宣布:善人掌权的善天下究竟会有!”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用慈善而炯明的目光看着李向说:“李班头,我以为这黄金案件是一场十分难以审判的官司,然而此案确实事关重大,我虽不是官,但这次愿意尽力相助,即使是起不到任何作用,到县衙去只能是空跑一趟,也算是对起了自己的一颗良心!事不宜迟,咱们说去快去,请您先走一步,我略略准备一下,随后就到。”
李向见老子答复得毫不含糊,心中高兴,随告辞而去。
李向走后,老子先生站在地上想了一会儿,带着弟子德慧和马童迅速地向着县城方向赶去。
苦县城里,县衙门前。人们衣着古朴,往来去至。一声声买主和商贩的讨价还价从那边市井传来。老子来到这里,此时,李向才气喘吁吁,慌急而至。
他们走进县衙大门,并肩步入那座处理公事的厅堂。
厅堂内。东山墙往里拐弯的小门上,仍然挂着竹帘。其它方面,诸如墙上的张贴和地上的摆布,一切依然如常。
新太爷正坐在紫木案桌后面的乌木大椅上,神情紧张地审理他早已承受下来的那件黄金怪案。
立在两边的衙役,一个个一声不响。
这自清,岁在四十上下,头戴绛灰色大夫品级纱布官帽,身穿砖青色宽绰的丝罗衣衫,白净的长方脸膛,细眉,俊眼,高准,美唇,两画黑须清秀,一派雅风慈祥。只见他鬓边湿着微汗,苍白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案桌前边的冯不和冯正。
二人,满脸不服之象,横挑鼻子竖挑眼地蹲在地上,一副横蛮,三分挑衅。老大冯不,四十多岁,着一双特号的麻布黑鞋,下身穿一件土色扎腿胖裤,上身那件绛黑色宽大袍子,用一条白色的麻布大带子从腰间一勒,下边的衣襟折叠上去,胡乱地往那麻布带子里头斜巴着一掖。
他短发,圆脸,乱眉,暴眼,大鼻,方嘴,黑硬的络腮胡子,使人想起刺猥身上泼墨。老二冯正,三十多岁,上穿深黄色带大襟短褂,下穿浅黄色束口胖裤,高鼻,大嘴,一对闪着寒星的长眼上斜挑两道犹似长剑的眉毛,一张方大的长脸不协调地配上一个小小的脑门儿,头发高高挽起,活象半截小镢头把,那“镢头把”上,贴根儿狠狠地扎一条血红色的丝绸布溜。
“冯不冯正,你们到底想干甚么?”县正紧紧地盯着蹲在地上的两个流氓无赖,白净的脸上表现出明显的焦躁和不满。
“我想要我掘出的那锭金子!”
“我想要我掘出的那锭金子!”
两个无赖一前一后地操着生硬的腔调,凶声凶气地回答说。
县正从案面上拿起那锭半尺多长的黄金,举在面前,翻转着看了一会儿,正想再说什么,见老子先生和李向一起并肩走来,赶忙把金锭放下,犹如久处绝境一下子盼来了救命恩人,忽地抽身站起,离座恭迎,双手握着老子的两条胳膊说:“先生,您可来了!”
站在两边的衙役们,精神一振,一个个面现喜色,象是心中有了什么仗恃。
县正恭请老子先生到桌案后面就座,老子推辞,不愿前去,随与李向一块,在案旁两把小椅之上坐下。县正再次走出,弯腰把他拉起,心坚意决地拽着他的胳膊往桌案后面硬拉;李向也从座位上站起,从身后推着他的脊背,让他到里边就座。老子无奈,只好在自清坐过的那把乌木大椅旁边的另一张乌木椅上和自清一起坐了下来。
县正顿添神采,百倍精神,心中异常高兴,显然地满足于身边有了一个十分可靠的依仗。他把这场黄金官司的始末清楚明白地向老子作了介绍,并当众公开地说出了他正打算请他助审,以尽快弄清是非曲直,帮他公道合理地理好此案。
自清定定地看一眼在案前地上斜蹲着的冯不和冯正,冷冷地向他们连说带问:“冯不/冯正,本太爷现在当众公开向你们宣明,为问好你们的黄金官司,现在我正式请老子先生帮助审理,你们必须同着老子先生老实向我说出,你们咆哮公堂,不服审判,到底想干什么?”
“废话!”
“你问这纯粹是废话!”
二人几乎是同时,恶声恶气地回答。
“啪!”县正怒目横眉,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大声地说,“狂妄!你们凭啥要把本太爷的正当问话说成废话?”
两边的衙役心中猛一吃紧,身架抖地动了一下。
冯不霍地一下从地上站起,凶狠地睁圆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拧着脖子,以压倒燕自清的气势,狂吼一般地对着他说:“你耍啥子威风?你拍桌子吓唬谁?给你说,姓冯的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你问我们究竟想干什么,我早已向你做了回答,是想要我掘出的那锭金子!说罢了,还问想干什么,不是废话是啥?你就是废话!纯粹是废话!”
见他那嚣张样子,老子先生由不得心中一种笑,他想,“这冯家弟兄,
着实太不象话。当官的不该欺负百姓,百姓也不应该娇惯成性,怕硬欺软,反来欺负善良的官员!一看便知,这冯家弟兄是见县正慈善,故意找事,意在搞倒新来的这位太爷,长他们的威风,立善心人治理不了天下之说,以便趁自清在苦当政期间管他不住而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不象话,不象话,太不象话!”
就在这时,一个使臣模样的黄衣汉子突然之间从屋门外边走了进来。只见他进屋之后,往桌案后边扫了一眼,然后,气壮声洪地说:“哪位是县正?陈侯让我捎书,命你速去宛丘,不得有误。”说着,从怀里掏出书信一封。
县正见是陈侯使臣,急忙离座恭迎。
使者连坐下也不愿坐下地把书信递给他。县正慌乱地展开书信看了一会儿,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面有难色地看了一下案后的老子、案旁的李向以及案前地上蹲着的冯不和冯正。看来他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了一下,下决心似地将眉梢一挑,决断地说道:“案子继续审理,事已至此,不容商量,我自清只有自作主张。
现在,我当众宣明:此案全权委托老子先生代办,李向班头要好生协助先生妥善办理,极望你们竭力办好,不得有误。”
老子站起来,又坐下,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来,只好勉强点头,表示让他只管放心前去。
县正慌慌张张随使臣走出屋门,上马车往宛丘方向而去。
老子神情坦然。他想:“县正既然在无可奈何的特殊情况下临时把政务交付给我,我无法推却,也不应当再去推却。他对我是如此的信任,我应将此案审清,一方是数以万计的苦地百姓,千百个天子、陈侯的臣子、命官和无法估量数目的善者;一方是气焰嚣张,待食民肉的流氓、无赖、地霸、凶顽、强盗、土匪和弄不清是多少数目的恶人,在这关系苦县百姓福祸安危和善天下与恶天下大决雌雄的重要关头,县正把这个使命托付给我,我要坚决担当起来,丝毫不能含糊!”想到此,他祥和地笑看李向一眼,说:“李班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咱们是受县正和苦县百姓的托付,没有权力不尽忠于他们所交给的这件要事。”
李向见老子方才好一阵一声不响,正害怕他不愿担当此任,忽然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语,心中特别高兴,异常振奋地说:“对!先生说得对!一切听从先生安排,先生咋说我咋办!”向冯不冯正扫视一下,转面看着两边的衙役,脸色突然变得十二分的严厉。为了狠狠发泄对冯家弟兄嚣张气焰的极
度不满,他打雷一般大声地说:“弟兄们听着!从现在起,你们必须听从老子先生一切号令!太爷既将案件审理之事全权委托给先生,目下先生就与太爷完全没有二样!先生说个咋办,你们要丝毫不能折扣的去办!先生说打,你们就打,先生说杀,你们就杀!”
老子笑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向他们摆一下手,接着,温厚和乐地看一眼冯不冯正,回头说,“李班头,对于冯家弟兄这场官司,咱们不称审案,我看咱们把它称为理案。我相信,有众家弟兄的同心协力,有他兄弟二人的海谅相助,咱们一定能把这场所谓的官司理妥。”
“海谅?多大的海?多大的谅?你不要仗着你有什么声望把我俩的官司不当个屁,不管咋说,反正我的黄金不断给我不中!”
“你是要我们的谅象海一样大吗?你声望在我眼里算得个屁!不管咋说,反正我的黄金不断给我不行!”
冯不圆目起棱,眉头紧锁,一脸怒色不仅未敛,反而夹带上了一层浓厚的蔑视;冯正长眼斜斜,剑眉挑挑,一脸气愤不但未减,反而夹带上了一层重重的鄙夷。
老子没想到他们竟会这样无理,心里说:“他们真的是在耍赖。他们故设黄金案件,或利用真实存在的黄金案件,来找为难,其意图现已清楚,正象事前我所预料,一来是为索财,二来是要着实把人难倒。
看来这两个玩命的家伙现已心坚意决,那就是,快把事情弄成无法调解的僵局,”他并没去反驳他们挑衅性的反问,只是在心里自己劝慰自己,“莫被他们的挑衅所激怒,不把我那点小小声望放在眼里算不得什么,当政者要做好公务,理好案件,为社稷和百姓实实在在地做出点事,一来不能靠威风和怒喝,二来不能靠声望去让不服者不服也服,归根到底,只能靠来自真正善心的真正善策。” 想到这,他定定地看着两个无赖兄弟,一声不响,仍象刚才那样安详和蔼,稳若泰山。此时,东山墙的小门上,那竹帘的里边,人影晃动,虚象朦胧,仿佛是有一张模糊的人脸从水里荡漾的诱出,那两
只幽灵般的眼睛,正在明明灭灭地往外窥测。
老子从他坐着的乌木椅上直身站起,不慌不忙,让衙役给兄弟各打一座,
让他们二人在案桌前边分东、西对脸坐好。
二兄弟在座位之上坐下,见老子肚量恢宏,不以自己的感情衡量事理,而是用大君子的气度,以礼回答凌辱,于是不感动也感动似地同时向他看了一眼,脸上那层愤怒的蔑视和鄙夷,不自知地开始收敛。
李向和衙役们的紧张神情也开始有所松缓。
老子重新在乌木椅上坐下,和颜悦色地开始向二兄弟发话。他让他们各人说
出黄金应归自己理由何在。他问他们:“你们哪个先说?”
冯正让他哥冯不先说。
“这好说,金子是我先看见的,是我掘出来的,他不能要,整个一锭,应该完全归我!”冯不说得十二分的干脆,那意思是,他的金子,归他所有,天经地义,若不判归给他,就是伤天害理。
冯正一听,陡然上火,他凶狠地怒视着冯不,几乎是吼喊一般地说道:“你说的完全是放大屁!金子明明是我先看见的!明明是我掘出来的!你半点也不能要!整个一锭金子,应该完完全全的归我,少我一根毫毛都不中!”
只一对阵,屋子里的气氛又象先前那样紧张起来。
老聃先生丝毫不为紧张气氛所动,他冷静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你们是兄弟?二人说:是,老子说:你们即然是兄弟,应互敬互让,无论何事,应以兄弟之情为本,怎能为这一点点小小的财物而反目为仇,岂不违背兄弟之本,打到公堂更让乡里们笑话,你们兄弟各退让一步,将黄金平分,每个人各一半,回家去吧。
“不让!我不能让!我绝然的不能让!你说的象唱的一样,谁听你这一套?!”丘冯不脸青脸白,超限度地睁圆他那一双凶眼,气咻咻地看着老子。
老子安泰平稳,无喜无怒,象是不屑于理睬似地一声不响。待了一会儿,他把目光转向冯正说:“兄不让弟,弟来让兄。哥对弟,贵在友好,弟对哥,贵在恭尊。亲兄亲弟,情同手足,黄金虽贵,贵不过兄弟情感,金子失掉还可有,手足砍去人难存,黄金价高不为贵,万金难买兄弟情。当哥的重利轻义,自有当弟的轻利重义,发扬君子之风。我提议,冯正不与哥哥争利,心甘情愿地把金子让给冯不。”
“你胡说八道!纯粹的胡说八道!你断案无才能,劝让却有术!你欺软怕硬,欺不住他,又来欺我!他不让,我更不能让!他绝然的不让,我比绝然的不让还绝然的不让!没本事断案就别断案!少在这里罗嗦!”冯正凶狠冷厉,怒视老子,语句尖苛,言词刻薄。
老子愤从助边起,怒自心头升,他有心抑怒,无法抑怒,索性故意充分显露愤怒,“那好!”他庄严肃穆,岿然站起,语言沉重犀利,凛然开始判决:判定:按大周礼法,所拾之物一概充公,来人,将黄金没收,封入县库,冯不、冯正各自回家,如不服判决,你二人可去宛丘城上告,退堂。遵命。
“遵命!先生所说,我一定丝毫不打折扣地严格照办!”李向接过金子说,“哪个再敢胡缠乱搅,我姓张的不弄孬他就挖掉自己一只眼睛,改名换姓,”脸色凶狠得使在场的衙役都为之惊怕。
就在这时,两个无赖同时一下子窜向李向,各人狠狠地抓住金锭的一头,死死地不丢!冯不色厉内荏,拧着脖子向老子“大声”地说:“我的金子,完全归我,谁也不能分走一点!不管你们咋样严正,不管你们咋样行法,反正我冯不从不怕死!问题是不管咋说,金子总不能是两人同时看见,同时掘出,你这样强行判决,不合情理,我心里咋着也不会服!”
冯正同样是色厉内荏,他红着眼睛朝老聃看了一眼,几乎是与他哥同出一辙地“大声”地说:“我的金子,完全归我,谁也不能分走一根毫毛!我要寸金必争,一争到底!我丘罐刀山都敢去上,还怕你什么严正行法!问题是你强行判决,我心里不服,心里不服,就死也不让!姓老的,你要真有本事,就应当把这场官司问得使我心服。如若不然,你零刀子刮我,我也不能跟你算毕!”
李向听二人说到这里,把金锭从他们手里夺掉,重新放在桌案之上,不知如何是好
似地看着老子,好象是说,“你看这该咋办?”
此时,竹帘里边又象是有张面影轻轻一闪。
老子心想:“看来两个无赖,在社稷王法面前,不是无所惧怕。然而,在他们身后站着的不只是千百个冯不冯正,单靠王法恐怕不行。他们口口声声说我断案不合情理,不能心服,看来这种无赖不能与其多纠缠,要快刀斩乱麻。
老子对李向说:按大周律法,无论何人所拾之物,一律充公,谁都不能与律法相抗,此二人在公堂上不听劝阻,无事生非,你们可按用县衙的规矩处置。说完,老子转身走进后堂。
李向说:“是!来人,将这两个无赖乱棍打出,若再闹事,将其抓走入狱”。两旁衙役乱棍将冯不、冯正打出了县衙的门外。两个无赖凶着眼恶狠狠的说:你们这样对我们,咱们走着瞧。
代审黄金案以后,县正自清留老子在县城内继续传道讲学,并在县衙附近准备了一个宽敞的大院做为讲学堂,老子同意了县正的请留。
老子每日在讲学堂内传道讲学,每半个月回曲仁里一次,每一个月回无名山茅草屋一次,清静自悟。
再说冯不、冯正两兄弟不但没有难到县正,反而将他们的黄金没收,二人又气又恨,回去对他们的主子将事情始末说了。
冯不、冯正背后是一群在苦县地区的恶势力,他们不恶不做,十几年来在苦县地区做尽恶事,已有四、五个县正被他们挤走,没被挤走的县正和他们也同流合污。苦县地区的百姓苦不堪言。他们的头目叫横照硬。横照硬听完冯不、冯正二兄弟的话后,大发雷霆,大骂道:这个叫老子的是什么人?竟敢坏我们兄弟的大事,本想借机会将县正挤走,没想到他半路杀了出来,一定要想办法将此人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