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柱香工夫,里正胡满仓带着儿子胡连蕴进屋了,后面还跟着两个有声望的村老。
胡满仓五十多岁,几年前接替了他爹的位置,继任了村里的里正和村长职务。
胡连蕴也来了,这也是庄小回着急把合约签下来的一个缘故。
他现下在五里镇上的松月书院就读,过几天就回镇上去了。
老卜家的情况胡满仓心里也有数,罗小枫男人去了,成了寡妇,带着个儿子。
前些天娘家来了一大家子人投靠她,长此以往的确不是个事儿。
有句话叫民不举,官不究。
卜老太对老大卜有寿有意见,连带着看不上儿媳妇和孙子,村上的人都知道。
若是有一天闹起来,必是要找到他这里的。
今儿个一见卜有德来唤人,说清事情原委之后,胡满仓心中暗自点头,觉得罗小枫不像曾经听乌头村的人说的那样不靠谱。
“既然两家都商量好了,那我就做个中间人。连蕴,你给他们写份那叫什么来着,哦,协议。”胡满仓道。
很快,协议写好了,胡连蕴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刚要照着上面念,却被庄小回把协议拿去了,众人皆一愣。
“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又不识字,赶紧地,叫连蕴给咱们念念。”这里头,属卜有德最起劲儿,他一想到拿了这十两银子,就能让他娘给说上一门亲,心里就乐得不行,却不知她娘另有打算。
自从上次那件事儿,他就没敢再去镇上找彩霞,生理问题没法解决,憋得他难受死了,恨不能把下个月娶亲的人换上自己。
“我就随便看看。”庄小回一目十行,繁体字虽然不怎么会写,看是没问题的。她将协议还给了胡连蕴时,顺手在纸上某处点了点。
胡连蕴心里却大吃一惊,别人没看出来,他可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
罗小枫明显认得上头写的什么,她看协议的时候是一竖行顺着看下去的,虽然速度快,并未逃过胡连蕴的眼睛。
并且,罗小枫最后将协议给他的时候,还指了指一个少了个点的错字给他。
胡连蕴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忙把那个漏了的点儿补上了。
“念吧!”胡满仓下巴轻抬示意儿子胡连蕴。
儿子可是他的骄傲,村里就这一个识字的,还是自己供出来的,脸上有光。
胡连蕴偷眼看了看庄小回,见她没意见,于是轻了轻嗓子,读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寡妇的脸色。
“好啊!有寿媳妇果然娶得好,孝敬老人,没得说。”一个村老捋着山羊胡子说道。他也姓卜,是卜老太男人的堂叔,有把年纪了。
另外一个村老也闭着眼睛连连点头。
见大家伙儿都没意见,胡满仓叫当事人都按了手印,里正和村老作为证明人也都按上了。按照这时候的规矩,这会儿合约就生效了。
还未等卜老太开口,庄小回就将十两银子主动奉上。
卜老太眉开眼笑,拿到手之后,就在那银锭子上咬了一口,用袖子擦拭了半天,看来看去。
打从五里镇嫁到老门沟,她就再没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了。
“有寿虽然没了,但到底你们还是一家人,你们能这样互敬互爱,我也就放心了。”胡满仓站起身来,“那什么,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一伙人都站了起来。
庄小回把协议放在了身上,准备回家去了。
不过,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一道目光始终在注视着自己,快速回头,正和一个人的视线撞个正着,是胡连蕴。
偷窥被撞见了,胡连蕴的脸有些发热,忙跟在老爹后面,出了屋子。
他也觉得自己不对劲儿,碰上罗小枫的目光就马上想避开,跟做了贼似的。
胡连蕴今年十五了,以前从没有这样心悸的感觉,怎么一看到罗小枫心脏就砰砰乱跳呢!自己又没做亏心事儿,心虚个什么劲儿?不是病了吧!
他是这些年读书读傻了,书院里根本不会教谈情说爱之事。而且里面刻苦攻读的莘莘学子都是男的,没什么机会接触年轻女子。
几个人刚出了院子,背后就一阵吵闹声儿。
庄小回转过头去,就见卜有德手里拎了把菜刀,他大姐卜有心则抱着他的裤脚管不让他走,两个人拉拉扯扯地。
这是干嘛呢?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唱的是哪出戏。
里正胡满仓最先回过神儿,几个大跨步就冲了回去,“你给我住手,把刀放下。”他吹胡子瞪眼,“你想蹲笆篱子砍头啊?拿刀干什么玩意儿?”
胡满仓把菜刀给抢下来了,“有什么事儿我给你解决,你小子,别犯浑!”
菜刀被丢到了一边,胡满仓庄户人出身,家里二十多亩地,都是他带着儿子们种的,力气大得很,直接将卜有德拧在了地上。
一群人都返回来了,庄小回站在院子口,没敢靠近,也没着急离开,朝里面张望。
这下疼得卜有德“哎呦!哎哟!”直叫唤,“叔,你干嘛呀?放手,你快放手,我的胳膊都快折了。”
看样子是真疼,额头上都起细汗了。
卜有心也吓了一跳,爬了起来,拉着胡满仓的袖子忙解释,“那什么,叔,他要去后院杀狗,我不让他去,你先把他放了。”她到底还是心疼弟弟的。
“啊?杀狗啊!”胡满仓老脸一红,是自己把事情想拧巴了。
赶紧放松手劲儿,把卜有德从地上拽了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不过也不能怪胡满仓,卜有德头脑发热的时候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从前打架差点把齐大脑袋的头揍成两个大。
不过,到后来两人不打不相识,处上哥们儿了。
卜有德疼得脸都抽抽了,“叔,你也太狠了,跟我有仇咋地?差点被你弄残废了。”他揉着胳膊不满地道。
“呵呵,是叔不好,见你拿菜刀冲出来,吓了一跳,不是怕你闯祸吗?就……呵呵,呵呵呵!”胡满仓不好意思起来,他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儿,“不过,没听说你家养狗啊?”
“是我在山脚下捡回来的,那狗的腿摔断了,露出了骨头碴子。我就用我娘让请符纸的钱给它买了药,治伤了。”卜有心在一边连忙解释。
“叔,你劝劝有德,别叫他杀那狗了,好不容易捡条命,多可怜呐!”卜有心眼泪都快下来了。
卜有心的事情胡满仓也听说了,她让男人涂三七给休了。
据说,她儿子跟齐娘子的儿子一起掉河里了,这女人不知道是傻啊!还是心眼儿太好使。把人家的儿子救了,自个儿的儿子反倒呛了太多的水,到现在还傻着呢!
老涂家当时就发火了,搁谁家也不能愿意啊!
齐娘子就是齐大脑袋的媳妇儿。
“去看看你们说的狗吧!”清官难断家务事,早知道是要杀一条狗,他就不进来掺和了,惹得一身麻烦事儿。
一行人奔后院去了,庄小回想了想,也跟着过去了。
走在她身后的是胡连蕴,自打今天注意到了庄小回,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的,偷看了庄小回好几次,见她脸上没有异色,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