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庄小回白天时候还想起过的莫焕然，此时刚刚迈进京都莫家大门。
衣服也来不及换，莫焕然就匆匆进了后宅。
早有家奴提前禀报过了当家主母莫夫人，她已装扮妥当，正在平日里主事的平乐堂等着他呢！
待丫鬟给他挑了帘子，莫焕然看到了坐在正厅右侧椅子上的的母亲，穿戴端庄，面带微笑。
“母亲！”莫焕然施了一礼。
“看你风尘仆仆的，还未食过饭吧！”莫夫人马上吩咐下人去安排晚餐，并示意莫焕然在下首就坐。
“不用了，母亲，儿子还是先去看看父亲吧！他的病情如何了？”莫焕然面无表情地询问道。
也不能怪他跟母亲不亲厚，莫夫人待他从来都是礼遇有加，亲近不足。
懂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娘是父亲的第五个姨娘。
他是被抱到大夫人身边养育的，只冠着嫡出的名头罢了，这也能解释了母亲对他始终带着笑容却疏远客套的态度。
并且，很有可能是因为去母留子被舍弃的那一位。
家里只有他跟六姐宛如是同一个姨娘所生。当他十一岁问到六姐的时候，六姐忍不住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虽说没有证据，但六姐宛如曾经对他说过，姨娘身子骨一向很好，生下她之后没多久就病了，大夫也请了，喝了半年的苦药汤子，最后还是去了。
此后，他觉得自己再也不喜欢他的家了，包括他的父亲，那个为了传宗接代而无情无义的男人-莫俊生。
莫夫人端起茶抿了一口，态度温和地道，“你父亲被同僚约去饮酒了，不在家中。”
霎那间，莫焕然就明白，自己是被家里人合伙骗回来的。
他怔怔地看着脚下的地砖，心烦意乱的，不知道父亲如此匆忙叫他回来做什么，直觉上不是什么好事儿。
“你父亲给你定了一门亲，是赵编修家的嫡长女。”莫夫人语调平缓地对他说。
“母亲，儿子不愿意。”莫焕然想都不想就抬起头来，直视着嫡母。
莫夫人容貌不佳，不，这个词不足以形容她的容貌，她全无姿色，肤色略黑，长茄子脸，眼睛很小，朝天鼻，嘴唇厚厚的。
眉毛则是画上去的，否则的话几乎没有，若是洗干净脸，乍一看到她的脸肯定是要吓着的。
莫焕然始终不明白，这样的母亲是如何被父亲看中并答应娶了她的。
虽说自己并不是个以貌取人的男子，可是若娶了这样的媳妇，半夜睡醒看见她的脸，怕是再难入眠的。
莫夫人又啜了口茶，细声慢语地道，“这件事儿是你父亲定下的，我也做不得主。”
莫焕然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双眼睛，明亮却灵动的眸。
他知道，跟母亲说得再多都是徒劳的，这件事儿还得跟父亲商量。
离开了母亲的平乐堂，莫焕然失神落魄地在园子里乱走，待他抬起头来，发觉不知不觉走到了五姨娘曾经住过的辛格苑。
这院子自从五姨娘去了之后就一直未有人再住，莫焕然轻轻推开了院门，院落不大，显得荒芜，到处杂草横生。
在那些乱草间，一簇簇各色的月季花，间隔地生长着，给这个院子带来了一丝生气。
莫焕然木木地走了进去，石头地砖的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了生命力顽强的野草。
正前方的屋檐下“辛格苑”三个字褪了色，字迹残缺难辨。
还未登上三层台阶，那屋子的门却被打开了，六姐宛如从中走了出来。
看到莫焕然，六姐宛如的眼中带着欣喜，几步走下了台阶，“焕然，何时回府的，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若不是我今日里回府给姨娘做生祭，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
莫宛如梳着妇人头式，小腹微微隆起，她去年嫁给了嫡母娘家的庶侄子。
莫焕然笑了，这个家里只有看到六姐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刚进家门不足一个时辰。”待要施礼，六姐却捉住了他的手腕，眼中饱含对兄弟的宽容。
“八弟是记起今日是姨娘三十六岁生辰才赶回来的吧！”莫宛如眼底湿润了。
莫焕然却觉得有些尴尬，他出生后没多久姨娘就不在世上了，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五姨娘的丁点儿印象，至于她的生祭，莫焕然从来就没记得过。
小的时候六姐偷偷拉他来这里祭拜，他也是懵懵懂懂的。
“六姐有了身子？几个月了？”莫焕然避开了莫宛如的话题，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莫宛如的脸上露出了即将为人母的喜悦，轻抚着小腹道，“四个多月了。”
莫焕然离家已有三个多月了，六姐有喜的事情他并不知情。
“顾长岭待你可还好？”莫焕然小时候跟母亲去舅父家串门，就认得顾长岭，他是舅父的妾生子，姨娘曾是舅母的陪嫁丫头，原是个通房，多年后有了顾长岭才提成了姨娘，并不得宠。
莫宛如饱含深意的笑了，颇为美艳，“他对我倒是不错，只是你也知道，他不得父亲喜爱，自小就寡言少语的，读书没长进，家里的事情也插不进手去……”
莫焕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替六姐感到委屈，这样一个玲珑的女子，到最后配了个一事无成的庶子。
“算了，这就是命吧！”顿了一下，莫宛如又道，“八弟，你这次回来就就不走了吧！”莫焕然经常出门游历，一年倒有半年是不在家中的。
“不，我在五里镇上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呢！”莫焕然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浓浓的郁色。
“五里镇？”莫宛如轻轻默念着这个地名，她似乎听说过这个地方，是了，她想起来了，这不正是父亲的祖籍？
“听说那里是很贫苦的，你去那儿作画了？”家里人都知道莫焕然是个画痴，不爱功名偏爱作画，连父亲都奈何不得他。
小的时候，打过，骂过，撕毁他做下的画卷，甚至罚跪在祠堂，都没有用处，得了机会莫焕然依旧我行我素。
莫焕然刚点了点头，院外就有人探头探脑。
“何事？”莫宛如问道。
莫焕然转过身去，见是父亲身边的小厮金茗。
“老爷回来了，要见少爷呢！”金铭作揖道。
“你先去吧！少爷这就去。”六姐对金铭说道。
“是！”金铭下去了。
“父亲近两年心事越发重了，少言讷语的，自己住书房，母亲和姨娘那里早都不去了。”莫宛如悄悄道，“前些日子母亲还请大夫来给他看病，被父亲赶出去了。”话毕，她掩住了唇，噗嗤笑出声来。
“你在母亲身边安排人，当心她知道了又要给你脸色看。”莫焕然忧心地道。
“不过是使几个小钱罢了，你别担心，快去见父亲，当心去晚了他又发火。”父亲也不知怎么了，听说最近常常脾气很大，很多伺候他的下人都被骂了，就连自己回娘家去问候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嗯！”莫焕然转身奔外院儿去了。
“碧云，回去什么也别说，知道吗？”莫宛如对身后跟着的丫鬟道。
“小姐放心，奴婢打小就跟着您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奴婢知道，自不会多嘴。”碧云应道。
莫宛如微微颔首，目送着八弟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