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口茶吗？”长久的沉默之后，貘非烟突然问了灰梦蝶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可以吗？”第一次以人类的方式说话，又说了这么久，梦蝶其实早就渴了，而且他从来没有喝过或吃过人类的饮品和吃食，所以那泛着波光的淡金色茶水其实对他有着不小的诱惑。
“当然可以。”貘非烟冲妹妹使了个眼色，梦晗烟赶紧擦干眼泪，到桌前小心翼翼地倒了满满一小杯茶放到了貘非烟的面前。貘非烟这才将手腕上的灰梦蝶送到了桌案上的茶杯前。
灰梦蝶从貘非烟的手腕上蹦下来，半跪在杯子前，两只手扒着杯沿，整个身子几乎都趴在杯子边上，直接弯着腰去汲取杯子中的水分。
“小心烫。”茶水虽然沏了有一会儿了，但仍然冒着热腾腾的哈气，让一旁弯腰喝水的梦蝶看起来像要整个埋入热气中了似的，晗烟心惊胆战地提醒，生怕下一个瞬间梦蝶那小小的身子就栽入杯中烫死了。
而梦蝶已经在晗烟的惊呼中抬起了头，抹了抹被茶水打湿的小脸，皱了皱眉。
“怎么样？好喝吗？”貘非烟问道。
“苦！”梦蝶砸吧砸吧嘴。
“再尝尝。”貘非烟怂恿。
灰梦蝶这次没再直接把脸扎下去，而是用双手捧了一小捧，放在脸前，浅尝辄止。
“什么味道？”貘非烟又问。
“还是苦，但是好像，有股清香的味道。”梦蝶歪着小脑袋，好像在仔细品味。
“还有呢？”貘非烟轻轻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
“还有？”梦蝶又砸吧砸吧嘴，突然惊奇地瞪大了眼，“有股甘甜的味道。”
“是的，这就是回甘。”貘非烟点点梦蝶面前的茶杯，“生活大概也像茶一样，你一猛子扎下去，肯定是苦涩多于其他，但如果可以抽出来慢慢品味，其他的味道便会渐渐觉察出来了。你要不要把自己抽出来？”貘非烟用下巴点点庄重的方向。
“抽出来？”灰梦蝶顺着貘非烟眼神的方向，也看向庄重，一时间有点茫然。
“如果我推断的没错，你既然能活过这半年，那至少应该还有两年半的寿命，也就是你以成蝶的形态度过你幼虫本该生长的时间，这两年半，你真的还要耗在这个人类的身上吗？”貘非烟手指轻点着桌面，话说的不快，但很有分量。
“可是，离开了庄重，我能去哪儿？”离开庄重的身体，是灰梦蝶从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好像恨庄重、报复庄重，已经成了他生命的全部含义。
“到我这里来吧，我这小店虽比不上人间丰富多彩，但供你吃住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非烟真挚道。
“真的可以吗？”灰梦蝶看看庄重，又看看面前的貘非烟。
“不试试怎么知道？”貘非烟举出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水晶球，用手轻抹了一下水晶球的表面，水晶球就被一层淡紫色的烟雾整个笼罩在了里面，然后那烟雾仿佛在往里渗透似的，不大会儿功夫，那云雾般的紫烟就在水晶球的里面慢慢缭绕了起来，表面却已经干干净净。
“要不要试试？”貘非烟指指水晶球，对着灰梦蝶道。
灰梦蝶在水晶球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狠狠地扇动翅膀腾身而起，然后一下子就钻进了水晶球的里面。
貘非烟含笑地看着灰梦蝶在里面飞了一圈又一圈，用指尖轻点了点水晶球的表面，就像敲门一样，“怎么样？”
灰梦蝶“呼”的一下飞了出来，坐到了水晶球的顶上，“还行，虽然小了点，但是比庄重身上的味道好闻。”
貘非烟回了灰梦蝶一个大大的笑容，“庄重身上的，是世俗的味道，我这里，是梦的味道。”
“我怎么睡着了？”庄重被墨非烟推醒的时候有些茫然，也有些心有余悸，他不是个随便会在外面就睡着的人，而且他也不知道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这是收梦必然的过程，庄先生不用往心里去。”墨非烟不是没看到庄重醒来瞬间的警戒和隔着衣服摸兜的动作，他知道那是庄重在检查自己的物品是否有丢失，不过墨非烟并不在意就是了。“梦已经收完了，我们到前面去吧！”说着，墨非烟先一步走出了屏风后的茶座。
“已经收完了？”庄重跟在墨非烟的身后一同回到柜台前，一路左右四顾，并没有再见到那名白衣的女子。
“庄先生在这里签个字，付个款，这笔交易就算完成了。”说着，墨非烟从柜台后拿出了一份合同似的纸张，还有一支签字笔。
“你确定梦已经完全收走了吗？”庄重看完合同，执着笔，对合同书上狮子大开口似的一万块人民币成交价只字不提，只问墨非烟是否真的收走了梦。
“庄先生刚刚没有再做梦不是吗？而且我可以保证，庄先生以后都不会再做那个梦了。”墨非烟仍旧是浅笑迎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庄重就是觉得墨非烟比他刚进来的时候好像冷漠了很多。
庄重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签字付款前从墨非烟柜台的名片盒里抽了一张店用名片走，那意思很明白，如果有什么问题，他还会找回来的。
庄重签完字、付完款，抬头的瞬间突然在墨非烟身后柜子的角落里看到一个淡紫色的水晶球，水晶球里有一只灰色蝴蝶的背影，正一动不动地伸展着双翼。那蝴蝶并不漂亮，却奇异地吸引着庄重的目光。
“那是蝴蝶标本吗？”庄重正奇怪他刚刚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注意到那个水晶球。
“有什么问题吗？”墨非烟瞥了眼灰梦蝶的方向，挑眉问庄重。
“我想买那个。”庄重的语气，竟莫名的有丝急切。
“抱歉，那是非卖品。”墨非烟的笑容仿佛深刻了些。
庄重盯着水晶球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在等，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不过一个并不太漂亮的蝴蝶标本罢了。也许只是因为放在水晶球里所以显得比较特别吧！
庄重自嘲地笑笑，终于转身向大门走去。
“庄先生，”在庄重就快要走到那扇象牙白的大门的时候，墨非烟突然出声，“我之前问您有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情时，您没有告诉我您相过亲。”
庄重皱眉回望，显然认为墨非烟侵犯了他的隐私，因为这并不是他亲口说的，但毕竟相亲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所以他不过回了句，“相亲算什么特别的事？”
墨非烟微敛下眼睑，浅笑，“确实不算特别的事。”
见墨非烟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庄重转身出门，再没回头。
庄重走后，梦晗烟才从后面出来，有些嗔怪地问非烟，“哥，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为什么不告诉他情梦蝶的事？”
貘非烟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他？”
晗烟噘嘴，“难道他不该内疚和忏悔吗？那是他应有的惩罚。”
非烟轻轻摇头，“让他不知道有这么一段爱恋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吧？他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他曾被如此地深爱过。”
灰梦蝶轻轻飞了过来，没有参与貘非烟和梦晗烟的讨论，他只是飞到那一盒店用名片前，抱起了其中一张细细观看。因为他也是梦一族，所以那上面带着梦族低微法力波动的障眼法并不能迷惑住他，于是他看到了两行诗：
非真亦非幻，似梦似蓦然。
客待有缘人，美梦贩售栈。
欢迎光临，美梦贩售栈！梦，你今天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