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千重子2017-07-25 19:065,242

  碧空如洗,楼道里人群熙熙攘攘,人们行走在干净的地面上,笑脸盈盈地打着趣。

  阿肯在白床单铺陈的床上躺着,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风和日丽的天气让他感到心安。他感到胸口闷闷的,不禁用手抚摸了一下胸部,喘息有些吃力。

  “你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粗犷而有力,是田殷。

  “我怎么躺在这里?”阿肯问道。

  “我把你送医院了,谢天谢地命保住了。”

  阿肯笑了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他活了下来。

  “罗善梅呢?”阿肯突然想起了什么。

  “死了。”

  “通知警察了吗?”

  “还没有,警察来了你就活不成了。”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

  田殷不做声,不否认也不承认阿肯的话。人是奇怪的动物,有时候恨不得立刻去执行什么,有时候又茫茫然不知所措。

  “后事怎么处理?”阿肯突然问道。

  “死不足惜。”田殷的反应很淡然,如果是别人这么说阿肯没有感想,但是他居然这么说反倒使得阿肯有些愠怒。

  “应该给她找块坟地立个碑的,毕竟养了你。”

  “我是被拐的,你不要在这里假慈悲。”

  阿肯没有再争执下去,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看来都有自己的角度,或客观或主观,有时候很难说的清楚,然而有时候说不说也无所谓了。死,已经是世界最好的发明。

  “举报我吧,我杀了管家。”阿肯突然岔开话题,“何必把我送到医院呢?”

  这次田殷没有说话,也许他也觉得有些事情很难说的清楚,他当然想举报阿肯,但不知道为什么,同时也不那么想他死。

  “不用了,你活不长了。”田殷说道。

  “什么?”阿肯问。

  “你活不长了,最多一年,化学反应侵蚀了你的肺部,产生病变,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哦,那也好。”阿肯的语气异乎寻常的淡定和从容,两人的对话也没有过分的情绪。也罢,毕竟两人其实没有什么干连,反倒在苦命上还有些相似。

  “你以后准备去哪里?”阿肯突然问道。

  “不干你的事,你出院了我们就不再见面了。”

  阿肯笑了笑,这句话没有任何错误。但是良久,田殷突然说话了,他问:“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不干你的事,哈哈。”阿肯说道,“我没有记挂,也没有希冀。”

  “录音笔还给你,我不想看见这玩意儿。”田殷有些不好意思,“只留下罗善梅的部分,你的剪掉了。”

  “真怕我自首啊?”阿肯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回到了十几岁的幼稚时期,善良的有些可爱,“你以前可没这么怜爱我!”

  “别想多,就是感谢你让我知道了真相。”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不知道那些事情,罗善梅自己一激动全说了。”

  “陈丽芳去了好几次医院找你。”

  “哪个医院?”

  “精神病院,有空去看看她,她很担心。”

  “好。”

  这是阿肯和田殷第一次以近似朋友的口吻交谈,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从这以后他们两个再也没见过面了。

  “丽芳?”过了几天,阿肯出院了,回到了熟悉的精神病院,看到了充满回忆的巨大草坪,想起了洁白的病楼发生的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阿肯!”丽芳的语气是近乎无法控制的激动,她从阿肯的病床上跳了起来,一骨碌冲过去拥抱他,开心地说道,“你吓死我了!干什么去了!“

  “忙去了。”阿肯被丽芳的反应吓到,眼睛不自觉地落在别处,有些害羞。

  丽芳见阿肯感到不好意思,反而笑出了声,嘻嘻地说道:“你不要不好意思啦!我们还是朋友啊!”

  “嗯。”阿肯的脸红了,他可没办法把丽芳当成单纯的朋友看待。不过她却感到庆幸,丽芳只是把自己当作朋友,毕竟他只能活多一年了。

  “洛亚的事情怎么样了?”阿肯突然问道。

  “甄心夫妇有些好转了,他们不是很待见我,我也没多留意,不过我想总是会回到状态的。”

  “嗯,也只能这样想了。”

  夕阳斜斜地折射出温暖的光芒,霞光映照在楼道里、吊灯上和各个角落,阿肯终归还是回到了这所医院,也见到了很想见到的这个人。他此刻像从前一样望了望窗外,任凭霞光抚摸自己的面庞,感到平凡而自在,这是一种久违的幸福,至少在别墅里从未有过。他感觉自己的心有些矛盾,突然想多活几年,虽说人难免一死,人也可以带着美丽的感情死去成为永恒,但是可以远远看着丽芳和他亲爱的孩子生活,他觉得更加真实和幸福。他决定好好过这一年,丽芳和小福就是他的希冀,与他无关的希冀,却带着力量,支撑他有活下去的欲望。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往往就是这样,活着的依靠不一定是某种目标,也可以是一种感觉一种幸福,或者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总之很美好的东西。

  第六十一章

  生活回到了最初该有的样子,混乱而纯粹。

  “你在这里忙活些什么?”丽芳在草坪上看见埋头橇土的罗雅雯,感到好奇。

  “种点花花草草。”罗雅雯发现是丽芳,示意她蹲下来,继续把种子播进土里。

  “你在草坪上种草?我没听错吧?”丽芳用手指拨开土洞边缘高高的土堆,防止他们落进去填掉已经挖好的洞。

  “嗯,我在种幸运草,给洛亚的。”

  “给洛亚?你会等他吗?”

  罗雅雯害羞地点点头,她扬了扬左手,挽起袖子,把手指头戳进去,给种子松土。

  阿肯出院后,把录音笔交给了监察厅,法院鉴于洛亚杀人起因存在错误且本身仍患有精神病,阿肯作为被害人家属又屡次三番要求轻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最后,鉴于案件特殊,改判洛亚有期徒刑15年。

  “那么喜欢洛亚吗?”丽芳看着这个单纯的小姑娘,有些触动,她想到了自己。

  罗雅雯的脸更红了,她再一次点点头。

  “喜欢他什么?帅气吗?”

  罗雅雯停止了工作,看着草坪向远处无尽地伸张,向两边肆无忌惮地扩张,感到一种深沉的力量。她的记忆被送回了一年前和钱邶的日子,恋爱柔软而甜蜜,但面对钱邶一次次的欺骗,她最终还是放手了。可是洛亚呢?洛亚也对她一次次地隐瞒现实,却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和这个男人紧紧相连了,尤其是当洛亚自首的时候,她感受到的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不敢告诉别人的信赖。

  罗雅雯摇摇头,说道:“以前喜欢他英俊和聪明,觉得他简直就是童话里的王子。这次过后,”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看看自己的左手,继续说,“觉得他简直是个土匪,抢走我的戒指不说,还完完全全抢走了我的心。喜欢他什么啊?我想想啊……冲动而真实吧,你别看他老是一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木头脸,他的感情不比任何人都丰富,他的心思也比任何人都要细腻和热忱,不论是对他的奶奶,还是别人。”

  丽芳若有所思,刚想开口问些什么,罗雅雯又絮絮叨叨地说:“我以前来这里的时候,阿肯教我要学会放手,我那时以为就是单纯地分手,当然那个男人不是洛亚。可是后来我总是会想起洛亚,我在几个月后轻而易举地就完完全全忘记了那个男人,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思念洛亚,我们没有联系了,可我始终不愿意丢掉那枚戒指。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些人,你说不出为什么,可你永远放不下手,即使没了联系,心却永远记挂着,想起来总是扑哧哧地发痛或喜悦。”

  “阿肯教你的要学会放手吗?”丽芳的眉头颤了一颤,感到有种神奇的感觉:他指的是什么?阿肯放开了自己吗?丽芳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念头。

  “丽芳姐啊,有句话我不知道要不要对你说,”罗雅雯的声音变得鲜活响亮,真诚地看着丽芳。

  丽芳恬静地笑了笑,点点头。

  “洛亚昏迷的时候,我问他他喜欢谁?阿肯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地在腿上划东西,甄心阿姨就嘲笑他说他连自己的老婆都不敢承认喜欢。阿肯的老婆,不是你吗?”

  “我们都离婚了。”

  “可我感觉你们没离婚,真的,你们总是同时出现在一场场大事中。这不就是同舟共济吗?就像现在的我和洛亚。我感觉阿肯是爱你的,我记得我住院的时候他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尽说你的好话。”

  丽芳难为情地把脸埋起来,像喝醉似的眨巴眼睛,过了片刻,抿嘴笑了。

  罗雅雯辞别了丽芳,转过身走向住院楼要去为洛亚办理后续工作。她来到办公室门口,却听见传来沸沸扬扬的争吵声。

  “王真!阿肯!我们命令你马上离开医院,你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医生连说带骂地训斥阿肯,火气大得惊人,也许是对上次阿肯把他五花大绑还粗鲁无礼记恨在心。

  “我不走,我能去哪里?”阿肯的语气吊儿郎当,一副无理还有理的样子。

  “这我们管不着,你去外头找个包吃包住的工作,赶紧给我离开这里。”

  阿肯气冲冲地跑出来,就像一头看见红色旗帜的公牛,和在门外偷听的罗雅雯碰个正着。

  “你干嘛?”阿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我来帮洛亚办理手续。”罗雅雯被阿肯的狼狈样子逗得哭笑不得。

  “哦。”阿肯推开她准备走开。

  “诶,对了阿肯,”罗雅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离开医院?”

  “关你什么事?”

  “丽芳姐在楼下草坪。”

  “她来干嘛?”阿肯听见是丽芳,突然止住了脚步。

  “她哪一次来不是没事找事干来陪你?”罗雅雯后退了两步,撤了撤阿肯的衣襟,说道,“真的,阿肯,我看得出来丽芳姐还是爱你的。这阵子,她陪你度过那么多事情,你们又在一起很多年了,我觉得你们真心相爱。”罗雅雯说完走进了办公室。

  阿肯就那么站在走廊上,没有要移动的意思。他像小偷似的走到窗边,目光闪躲地看着绿草茵茵之下的丽芳,静静地看了大半天。他漫不经心地四处乱走,走到太阳高高升起又安安稳稳地落下,仿佛一个时光老人,拄着拐杖,踏碎了年华。

  许多天后,阿肯还是被医院警察强制逼出医院,就像当初来时那样,不由自己分说。

  黑漆漆的乌云嵌在灰蒙蒙的天空中,飘下来纷纷扬扬的雨滴,寂寞得让人难以置信。阿肯不知道何去何从,茫然地任凭脚步挪动。

  回忆的老人敲着鼓,打着锣。

  阿肯想起了一年前的光景,一样的淋淋大雨,一样的漂泊伶仃,他的容貌已经变得皱皱巴巴,腿脚也没有了轻便。雨滴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打在灼热的大地上,氤氲升起飘渺的云雾,这场春雨,洁净了城市,淡化了回忆,如梦如幻。

  不知道为什么,阿肯来到了魔幻城。都说人生是长跑,一部分也是因为人们迟早要回到原点吧。

  微雨泼洒之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中等个子,微胖,留着短发,穿着红裙子。

  “丽芳?”

  “哦?是阿肯啊。”丽芳的神色有些慌张。

  “你这是要去哪里?”阿肯指了指丽芳身边的一辆破旧自行车,上面锈迹斑斑,稍微推动一下就发出嘁嘁喳喳的响声。

  “哦,我……我去买菜。”丽芳低着头,神色慌张地准备离开。

  “你不会骗人,从来都不会。”阿肯突然握住单车的方向盘,严肃地看着丽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丽芳推开阿肯,支支吾吾地说道,“别这样,被我丈夫看到不好。”

  阿肯别过脸看向魔幻城,他住的那栋别墅的灯在乌云密布下昏暗着,一片片的云朵笼罩在上面,仿佛故事里隐蔽在森林中的不为人知也无从考证的古堡。

  “灯都没开,他看不到的。”

  丽芳拽了拽单车,昏暗之下的通红的脸清晰可见,她慢慢直视阿肯,扭扭捏捏地问道:“你出来干嘛?”

  “我被逼出院了。”

  “天哪!那你接下来怎么办?”丽芳的语气瞬间变得焦促不安,湿嗒嗒的雨滴落在水滴地上溅起,使她本就瑟瑟发抖的脚感动更加寒凉。

  “流浪吧,没事的,不过是回到原点,我小时候不也是浪过来的。”阿肯看见丽芳为自己感到担心,反倒觉得这个雨季也不那么慌凉了。

  他们很久都没再对话,灰蒙蒙的天空的边际渗透出一片红霞,带着点橙黄色,让人觉得有些温暖;红霞飘忽了一会儿又褪去了,变成蓝白色,最后是纯白。大家都看到了它的精妙绝伦的变化,可惜没人想到要给这样的景色拍张照留恋,导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它出现过。可是有照片又如何呢?照片也是可以虚构的,没有记忆的照片是景色吗?

  “阿肯,去我家吧。”丽芳把视线移向阿肯。

  “啊?这被你丈夫看到可就真不好了。”

  “我丈夫不是你吗?”

  丽芳说完话,阿肯的手突然变得的软绵绵的,使不出气力,就像雨丝一样扣不住那辆单车。

  “我是那户人家的帮佣而已,他们的小孩是小福的同学,要出国读书,跟我说让小福去给他女儿陪读,他出学费,不过小福要负责照顾他女儿。我也舍不得那套房子,就留在他们家做帮佣了。你要是不嫌弃我,我……”

  “我很稀罕你的。”这句话阿肯思考了约摸十分钟才说出口,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耽误”人家合不合适。但他端详了丽芳许久,终归还是说了,也许是自私地为了不给自己留遗憾,也许丽芳也不该错过这个遗憾。在时间里留下遗憾,这才是最大的遗憾。

  他们并排走着,缓缓地推动旧单车,渐渐地远离了魔幻城,背影渐渐模糊在那片纯白中,只剩下化作一块黑的两个人影。

  “丽芳,我活……”阿肯突然出声,打破了寂静。

  “什么?”阿肯欲言又止,丽芳随即追问道。

  “没什么,我说小心地上的水。”阿肯笑了笑,他还是想坦白自己最多活一年,却突然不想说了。说了有什么用呢?丽芳只会担心一年,不如好好陪她一年,留些东西给她,生命从来就不应该用长短来度量,不是吗?

  阿肯从梦里醒过来了,真正地醒来了,没有场景,只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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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阿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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