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结果以后,阿肯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除了寻死,就是混活。
罗善梅也把他软禁了起来,但她是为了保护阿肯,也保护自己那点可悲的所谓的爱情,她怕他寻死,只让他呆在房间里,什么地方也不许去了。
这天,阿肯像烂泥巴一样躺在床上,罗善梅已经出去了。阿肯在床上翻来覆去生不如死,他越来越渴望看到罗善梅,或者是一个活人,开始害怕一个人,一静下来就会想到管家。
阿肯从床上爬起来,感到头痛欲裂,随地有趴在桌子下面,一动不动。
“文件?”阿肯发现保险箱没有关上,“老女人忘锁了?”阿肯有些激动,最近的烂事太多,连罗善梅这么严谨的人都出岔子。
阿肯望了望门把手,确定暂时安全后,便立刻打开保险柜。金属盒子里只有一些文件和一把枪,阿肯推开那把枪,拿起其中的文件,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但很快他就失去了兴趣,因为里面无非就是一些生意的交易书,这些甄心在上庭的时候就看到过了。
阿肯准备把文件放回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交易单上有大量曼陀罗之恋的交易记录,但是阿肯向罗善梅提起的时候她显然是不知情的,也就是罗善梅在撒谎。他一边寻思着一边又望了望保险箱,想着田殷说的纰漏,感到越来越好奇。
“罗善梅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阿肯开始自言自语。
“那是什么?”阿肯突然又看见了什么,他赶紧把手伸进去掏弄,拿出一个绿色翡翠戒指,和管家的那个十分相似,但是阿肯觉得熟悉程度远非在管家手上见过那么简单,他觉得分外眼熟,却不记得。
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罗善梅回来了,慌张的阿肯赶紧把东西丢回去,一骨碌回到床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醒了?”罗善梅温柔地问道。
阿肯点点头,假装眨巴眼睛,说道:“刚醒,被你吵到了。”
当晚,阿肯回到房里,梳理着和罗善梅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什么他今天会在这里出现呢?因为罗善梅拐卖了他的爷爷,洛亚杀了他的爷爷,阿肯的爷爷杀了洛亚的奶奶,罗善梅指使甄心勾引自己骗取钱财。阿肯一遍又一遍地梳理,额头的汗越来越多,怎么也想不来在哪里还见过那个翡翠戒指。
他躺在床上滚来滚去,罗善梅叫唤了两声也是生气地回绝,而后便拿着戒指沉沉地睡去。
门口的铁制推拉门上有着斑斑驳驳的锈迹,稍微一推动便发出切切查查不牢固的撞击声,古老的吊扇还在叽喳转动,简陋的餐桌边摆放着几张没有靠背的凳子。
一个年迈的女人正在弓着腰干活,手上捏着传统女人都会制作的粿。她用小勺子舀起一点馅料,放到嘴里尝了几下,闭上眼睛反复地品味,确定可以了才开始动手捏。那个勤劳女人手上带着一个翡翠戒指,和阿肯拿的一模一样。
突然,画面消失了。而在这一瞬间,阿肯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傻痴痴地转动着眼珠子,几乎要流下眼泪,也几乎要昏迷过去。他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戒指了:在那张照片上,阿肯爷爷身边的那个女人手里,洛亚的奶奶。
阿肯紧紧地攥住那个戒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突然梦到洛亚的奶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剧情,更不知道背后的故事是什么。他只是觉得,新沉沉地痛,手指也似乎因此而疼痛起来。
那天晚上的下半夜,他再也没有心思睡觉了,翻来覆去思考着可能的联系。那天晚上的阿肯,思考了许久,像是集齐了一年该有的思考似的总结,分析罗善梅可能做的事情。在接触罗善梅的这些天里,他觉得她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温柔,却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心狠手辣,他第一次感到全然的不安和害怕,害怕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害怕种种的可能性。
他下了一场玩命的赌注,或者说,他早就不想活下去了。
“老女人,能不能陪我吃顿饭?”许久以后,阿肯突然邀请罗善梅和他一起吃饭。
“不是每一顿都一起吃的吗?”有了管家的死以后,罗善梅对阿肯还是有所戒备。
“那也有别人。我们也算是同床过了,一起吃个饭吧!就在一楼大厅。”
“为什么?”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但是管家我真的没想过要杀他,我是平常人,不是杀人不眨眼的你。”阿肯说到这里冷笑一声,才继续说道:“我早想死了,可你偏偏不让我死,你为什么要折磨我呢?”
“死了可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什么也不想做,就想找个人吃顿饭,我自己做一顿,踏实。”
“那好吧,明晚如何?”
“好。”
第二天晚上,阿肯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式,各种各样,让人垂涎欲滴。
“好丰盛,你挺厉害的。”罗善梅有些兴奋。
“嗯。”阿肯冷冷地说道。
“开始吃吧。”阿肯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做给罗善梅看,示意她菜里没有毒。
罗善梅见阿肯这么急匆匆便吃下一块,反倒感到心安,随即也夹了一块到自己碗里。
他们两个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地吃下去了,期间阿肯没有任何言语,倒像是真的只是为了吃一顿饭而已。
“我敬你一杯。”阿肯举起杯子说道,里面的白色浆液摇摇晃晃,“放心,不是酒。”
“哈哈哈,有意思。”罗善梅感到有趣,但是看了看自己的杯子,犹豫了一会儿,立刻接过阿肯的杯子和他交换,“我的颜色很不靠谱,保险起见,交换!”
“切!”阿肯冷笑一声。
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夜色越来越深了,桌子上的东西也吃的差不多了。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打破了饭桌该有的静谧。
阿肯突然倒在地上,像袋鼠似得用力蹬踢双腿,一会儿撞击桌子,一会儿头顶到橱柜,面色苍白无力。罗善梅惊呆了,她立刻爬起来跪倒阿肯面前,喊道:“你怎么了?”
“你下毒了吗?”阿肯口吐白沫说道。
“菜都是你准备的我怎么可能下毒?你怎么样了?”罗善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变得铁青。
“那你呢?”阿肯冲罗善梅吐了一口血沫,狠狠地用头颅撞击罗善梅,使得她一骨碌摔倒楼梯下。
“你干嘛?”罗善梅还要继续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脚也动不了了,就像有无数的昆虫爬动似的,潜伏在全身上下的血液里,是她瑟瑟发抖和痛苦。
“你好受吗?”阿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即将被刮倒的纸人似的,机械地走到罗善梅面前,跪下。
“你下毒?”罗善梅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巨大,青筋暴起,深紫色的口红衬着煞白的皮肤,显得更加恐怖,“你毒自己?”
“我早就不想活了,是你逼我活的,永远不要试着去救活一个不想活的人。”
“你就为了死而下毒?”
“当然不,我为了一群解不开的问题。”
“你知道我只要一按遥控田殷就会来吗?”罗善梅恶狠狠地咬紧牙关,对着阿肯轻蔑地笑。
“那你按吧,等他来了,药效早就过了,你早就死了。”
“你放了什么在菜里?”
“我什么也没放,还准备了你最爱的醉鹅,是你自己要喝我的茶水的。”
“茶水?”
“对,放了曼陀罗之恋的茶水,最高浓度的粉末。”
“你!”罗善梅感到肩膀无限酸痛,几乎要炸裂。
“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两杯是一样的,哈哈哈哈。”阿肯的笑声更多的是绝望和无所需要。
“你活不过今晚了,老实回答几个问题,你知我知,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不是你期待的吗?”
罗善梅不说话了,她觉得肺部几乎要炸裂。
“洛亚奶奶的戒指为什么在你这里?”阿肯拿出两个翡翠戒指,“管家和洛亚奶奶之间什么关系?”
“洛亚奶奶?哦,那个狐狸精啊?”罗善梅捂住胸口说道,按动了手上的联系器。
“我问为什么在这里?”阿肯的语气更加激动了,他恨不得立刻让罗善梅毙命。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罗善梅的表情格外的淡定和苍白。
“是你杀的对不对?”阿肯的心感到莫名地疼痛,完全不为自己的揣测验证感到兴奋,“我爷爷那样老实巴交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呢?你杀的对不对?你栽赃嫁祸!”
“是我杀的,对付贱人只能快刀斩乱麻,省的多事。”罗善梅的表情越来越风平浪静,“你爷爷和你一样,一点胆量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栽赃他!为什么!”阿肯的眼圈完全发红了。
“我肩上有太多业务,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爷爷不过是一个连老婆都分不清的痴呆症患者,栽赃与否有什么所谓呢?”罗善梅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像魔鬼一样放在阿肯脸上,用力地捂住他的嘴巴,吃力地笑。
“管家的戒指为什么和洛亚奶奶是一样的?”
“哦,是吗?一样的?”罗善梅有些惊讶,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这家伙还真是愚不可及,真不像个男人。”
“你说什么?”阿肯听的云里雾里。
“那原本是你爷爷的,狐狸精送的。”罗善梅说道,“管家,以为带着可以变成我心中的人吧。”
“你心中的人?”
罗善梅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她望了望门口,寂静得没有人声。为了不激怒阿肯,反倒跟他攀谈起来了,做过大事的人,也是有些无所畏惧的。
“田润宇,我的,“罗善梅停顿了一下,”初恋。”
“你初恋?那你先前?”阿肯感到胸口发闷,他的症状比罗善梅要好一点,一方面他有意识地没怎么吃那个酒精炒的鹅肉,另一方面他毕竟年轻力壮一些,身体好。
“田润宇,我这辈子,唯一动了真心的男人。”罗善梅的眼睛发红了,不知道是因为哭泣,还是因为化学反应。
“我们都是他的影子是吗?”阿肯看见罗善梅语气突然软了下来,自己也莫名地跟着降低了声调。
“你们哪里能和他比?”罗善梅白了阿肯一眼,“他果敢英俊,沉稳而睿智。”
“那他去哪里了?”
“去了城里,发财以后,抛下我,”罗善梅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浸透了她的口红,流到了她雪白的外衣上,像鲜血一样刺眼,“和我没有出生的女儿。”
“女儿?”阿肯有些震惊。
“我!”罗善梅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量,从地上挣脱起来,疯了似的哭号,“我的可爱孩子才五个月,五个月!他就带我去打掉了!他就带着我去医院,我没了孩子,没了念想,也没了一个女人一辈子该有的尊严。”
“是不是偏激了?”阿肯觉得最后那句话未免夸张。
“流产手术有纰漏,我身无分无他家财万贯,却让我享受最三流的医生手术,我一辈子都不会怀孕了!”罗善梅死死地抓住阿肯,“我很惨不是吗?我很惨啊!你马上给我去通知医生,马上!”
阿肯推开罗善梅,重重地摔在地上,骂道:“医生?你他妈早该死了,早该!你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了那么多,你让多少女人一辈子也没有孩子了?你让多少女人葬送青春?你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你就因为你自己命运的不公,残忍地加害于其他无辜的人?”
“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被欺负就是活该!就像我,我曾经也是无辜的,可最后呢?最后呢?”罗善梅的一只脚已经完全没有知觉,像死尸一样瘫软在地,又像草履虫一样无力地呻吟,“我的地给了这个男人,我的身体给了这个男人,我的一生毁在他的手里。”
阿肯没有说话,他冷笑一声,一只手扶住墙,一只手揉了揉渐渐模糊的眼睛。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你不也抛妻弃子吗?”罗善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恐怖而悲哀,“其实你真的应该喜欢我的,我和你老婆陈丽芳一样,是傻女人。”
“我呸!”
“我拐卖的第一个孩子就是田润宇的孩子,我要他也尝尝家庭破碎的滋味。我搞垮的第一个家庭也是田润宇的家庭,我要他因为妻子发疯和孩子不见而绝望,我要他走入破产边缘而自杀!我要让田润宇知道不只是我的孩子才活得那么悲哀!”
“田润宇的孩子?”阿肯突然望了望门口,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嗓子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罗善梅循着他的眼神望去,并没有发现异样。
“我笑你自寻死路。”
“别开枪!”阿肯突然大喊道,使出全身气力冲到门口。
“田殷!”罗善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罗老大,我是你绑架的第一个孩子是吗?”田殷的眼里充满了仇恨,几乎要吃人,“田润宇没有卖过我是吗?”
“小殷,你听我说。”罗善梅想站起来,却发现另一只脚也失去了知觉。
“不用说了。”田殷冷冷地笑道,“罗老大,我最后一次叫你。”说完,田殷把枪高高举起,直指罗善梅。
“喂!别开枪!”阿肯立刻推开枪支,子弹落在罗善梅身旁的花瓶里,把花瓶炸个粉碎,碎片落在罗善梅的脸上,划出血痕。
“她活不长了,人头算我,我不想活了。”阿肯拍拍他的肩膀。
时间一点点地流淌,阿肯和田殷站在宽敞的别墅中央,冷漠的看着罗善梅垂死挣扎。这个豪华别墅有着奇怪的魔力,似乎每个在这里居住的人,面对逝去的人,都不再带有感情,因为曾经过分地有了感情。
罗善梅死了,躺在地上,一如管家死在床上的样子,苍白而无力。世界是公平的,他让每个人都不一样地过活,或是潇洒精彩,或是平平淡淡,或是有情有义,或是唯利是图。但最后,他终会使用他至高无上的权利,让所有人一样稀松平常地必然死去,死的平静,死的默然,死的终归有血有肉,带着感情,无论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