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出京兆,源自高阳。
韦语呓坐在冰冷的地上,闭门沉思了一夜:若我不姓韦该有多好,也不必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若我生在寻常百姓家该有多好,也不必……
“娘子好。”那个教习宫女又出现了。
“你?”韦语呓有些不安。
“娘子,您带进宫里的侍从都被掖庭调走了,如今奴是您的随侍宫女。”那宫女笑了笑,连忙扶起她,“娘子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奴全然不知。”
“你叫什么名字?“韦语呓释然,笑着说。
“奴铭涵。”铭涵将她扶上了殿座,奉上了茶水。
“你跟个‘冷清’主子岂不是自毁前程?”韦语呓苦笑道,接过了茶水。
“娘子可愿冷清?”铭涵笑道:“娘子不愿冷清。”
“不得不呀。”铭涵叹了一口气。
“娘子可知历代宫娥中,娘子母家就占去半壁江山,好的能扶摇直上荣登后位,坏的能一落千丈残喘掖庭。”铭涵为韦语呓捏着肩,在她耳边说:“路有两条,娘子怎么选?”
一说到这,韦语呓就回想在韦府种种,原是庶出就卑贱至极,阿娘又是不得宠的,自己又是在误打误撞中有的,在家里受尽白眼和唾弃,要不是因为自己适龄进了宫,他们把自己和阿娘在宗祠上除其名的心都有……
“若我想,能?”韦语呓疑惑道。
话说一半,铭涵就深深道了个万福,说:“奴愿效犬马之劳。”
“我凭什么信你?”韦语呓狐疑。
“娘子,翻身机会就只有一个。”铭涵添了一句,“我只求来日娘子得势,让我取代陈尚宫之位。”
“这?那好。”韦语呓笑道:“一人得道,自然鸡犬升天。那你如何帮我?”
“娘子,就请投诚于贵妃,打压淑妃……”铭涵奸笑道。
“放肆,你可知这有违宫规。”
韦语呓骂道,毕竟年少,毕竟胆怯。
“娘子若真想有所作为,就请如此。”
铭涵深深道了个万福,便退下了,剩下韦语呓在冰冷的殿内空想。
韦语呓不解:为何淑妃鞭及阖宫却不去攀附,反要去巴结一个空有童颜美色的宠妃。
“只因她是杨复恭的养女?”
韦语呓还是想不明白,但还是讨好先吧。
“郎君,韦氏已上钩。”
铭涵笑着说。
“那就等她掀起涟漪了。”杨复恭奸笑道:“铭涵要好好引导……该去上朝了呀。”说完便上了步辇消失在前方。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许就是如此吧!至尊想要的,杨公偏要从中作梗。
“花娘子好!”
只见泼墨带着夏花来到了启华殿。
“夏花可带了什么东西给我?”
嫣儿看到夏花双手靠背,许是背后藏了什么东西,就笑着问了句。
“小奴新制雪婴儿,娘子可尝尝。”
夏花笑着从背后拿出一盘雪婴儿放到桌上。
“雪婴儿?”嫣儿狐疑地看了眼那菜肴,又看了眼夏花,又看了眼泼墨,又笑着说:“夏花这双小手竟能做出如此精致的菜肴?”
“娘子还别不信,我亲眼看着夏花一手完成,无旁人经手。”泼墨笑着举起夏花的手,“这手生下来就是当尚食的呀!”
“就知道耍嘴皮子,也没见你正经下厨给我看看。”嫣儿听了笑了笑,这才安心,吃了一口,“泼墨你也学着点!”
夏花看着嫣儿吃的津津有味,十分满足。
“夏花小师傅,可愿收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夏花大笑:“泼墨姐姐既然不成器,还不如等着吃现成的!”
嫣儿听了,笑得差点把嘴里雪婴儿喷出来,“是呀,泼墨做厨,实在是暴殄天物。”
泼墨羞红了脸,说:“不与你们在此说笑了。”说完便气冲冲地出去了。
“瞧瞧,她还跑了!”嫣儿大笑,夹了一筷子给夏花,“小夏花你也尝尝。”
“听说娘子欺负了我家妹妹?”
伏案笑着走了进来,背后跟着个羞红的泼墨。
“可不是,说了她两句,竟跑了出去。”嫣儿笑着说,“也别恼了,都过来吃夏花做的美味!”说完,几个人都围在桌子上,你一口我一口的,三两下盘子都空了。
“夏花呀,以后没事多带些吃食来这儿,我们家娘子可想你了。”
泼墨讥笑道。
“你也可劲酸吧!待我选个良辰吉日,定把你送进司膳司。”嫣儿笑着说:“再把我们小夏花换来,夏花你说可好?”
“姐姐你看她!”
泼墨哭笑不得,拉扯着伏案的衣袖。
“泼墨姐姐那么舍不得花娘子,我怎么好意思来呢?”
夏花看了看泼墨笑了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泼墨你也是,怎么连孩子都不如?”嫣儿笑着说:“你也出来有些时候了,泼墨快送她回去……过几日再来呀!”
嫣儿拉着泼墨的手又拉着夏花的手,把她们牵在一起,看她们快出门了,有说了一句:“以后常来呀!”
夏花回头一笑,如此天真,如此烂漫;四目相对时,如此纯粹,如此美好。
“姐姐,妹妹来迟了。”
韦语呓笑着进入启华殿殿门,叉着手对着嫣儿深深地道了个万福。
“韦昭仪怎么来到我的殿舍?”嫣儿看了看伏案,又笑着对韦语呓说:“今夜将鸾凤和鸣,昭仪还不快快准备着?”
“贵妃姐姐可别打趣我了。”韦语呓羞着笑了笑,又说了句:“妹妹今日是来与姐姐打叶子戏的!”
“妹妹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姐姐今日看了那么多人也乏了。”嫣儿笑着说:“刚送走一个苏美人,又来了个乔采女,现在妹妹又来了,真是……”
“若昭仪有心,便明日早些来。”
伏案说了句,接着双手伸向殿外。
“你……贵妃姐姐好生休养,妹妹告退了!”
韦语呓笑了笑,浅浅地道了个万福,便带着铭涵出去了。
“以后常来呀!”嫣儿笑着喝着乌梅浆。
韦语呓回头一笑,这般幼稚,这般不足;四目相对时,这般混杂,这般丑陋。
“昭仪可想放弃?”铭涵问。
“这算什么?”韦昭仪苦笑道:“在家受的气更多。”
“昭仪有心就好。”铭涵笑着说:“昭仪投诚必要现尽才美。”
“你是说要让她觉得从我这里有利可图?”韦昭仪狐疑道。
“是。”铭涵笑了笑。
“姐姐!”杜若双笑着向韦昭仪挥了挥手,见铭涵愣了一下。
“昭容好。”铭涵问了安,杜若双边上的侍女坠兰也道了安。
“铭涵是我的随侍宫女。”韦昭仪笑了笑,说:“妹妹这是要去哪?”
“为了生计奔波。”杜昭容苦笑道:“刚去拂莲殿问了安,这便要去启华殿。”
“妹妹还是别去了。”韦昭仪笑了笑,说:“姐姐我就被拒之门外的。”
“姐姐今夜便要与至尊月下合欢。”杜昭容笑道:“还怕被拒之门外?”
听到这个,韦昭仪倒是开怀,大笑。
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
“至尊万安。”
韦昭仪罗裙半解,酥胸半掩,端坐龙床。
启华殿中,月色醉人,人不醉。
嫣儿愁眉紧锁,看殿内红烛灭了又点,点了又灭。
“嫣儿!”
只见一颜如宋玉,貌比潘安的男子在殿门口放声喊叫。
“獠子好生淘气。”嫣儿一听是敏在叫喊,便立马开门冲了出去,一把扑在敏的怀中,不由分说,便是一通捶打,三两下后又说:“星河好夜闻清佩,云雨归时可带异香?”
“未曾云雨,何来异香?”敏笑了笑,那双星目深情地看着她,说:“此生只爱牡丹香。”
“我可要推辞了!”嫣儿笑着,躲进屋内。
四目相对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拂莲殿内,水月同色,人黯然失色。如梦把栏杆拍遍,拍了又停,停了又拍。
“娘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子衿走出殿外,给如梦披了件衣裳。
“明夜便轮到杜昭容了吧?”
如梦心里苦,却不得不接受,毕竟韦杜两家的加盟对七郎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对后宫似乎有百害而无一利。
“是。”子衿又说:“可苦了娘子了,若当初跟了那一心人……”
“住嘴。”如梦匆匆拦下了子衿,“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子衿知错。”子衿长吁了一口气,“娘子可有一丝后悔?”
“原是我自己选的路。”如梦苦笑,“既来之,则安之吧。”说完,便回到了殿内。
“杜昭容也是有心人,知晓昨日冒犯了娘子,手抄经书赔罪。”子衿看着那一张张生花宣纸啧啧赞叹,后又添了句,“不像那韦昭仪。”
“算了,她也没犯什么错。”如梦苦笑道:“或许真是与世无争吧。把这些都收起来吧,七郎看了又要不高兴了。”
“大家重道抑佛,却默许娘子信佛,可见大家与娘子相敬如宾。”子衿笑道。
“我倒希望他让我改尊黄老,若他说,我便改……”子衿的宽慰反而加重了如梦的愁容,如梦恍惚了一会,说:“相敬如宾?我倒希望他与我能有他与嫣儿一样胶漆相投,一半也行……”
“娘子莫愁,贵妃娘子与大家柔情蜜意,犹有竟时;娘子与大家相敬如宾,可得永年。”子衿见如梦梨花带雨,忙忙安慰。
“我好苦呀。”如梦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原来做个大方的妃子是这么难!”
子衿不知如何是好,在边上干着急,说了句:“娘子保重!”
“子衿。”哭到没力气了,如梦渐渐啜泣起来,“若那日是我扬长而去,七郎会匆忙追寻吗?”又哭了片刻,抓住子衿的双臂,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另一双,说:“我真愿意做个小女子!”
四目相对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甘露殿内,御炉香气扑龙床,龙床清静横语呓。韦昭仪玉体横陈,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至尊万安。”
“至尊万安。”
“至尊万安……”
漫漫长夜是何滋味?如梦中呓语,呓语如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