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之哑然失笑,这话从一个不足十二岁孩子嘴里说出来,说不出的诡异。不过温念之自是知道,水月的心智,远不及孩童那般,那夜在船舱中已经可见一二,他还需要小心应对。只是她的目光太过清澈,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若论诡辩,温念之自是应对自如从容道,“感情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我自倾杯,君且随意。苏素对我如是,我对你亦是。水月觉得我对苏素绝情,船舱那日,你也绝了我的情。既然我活了下来,不知道我能不能再问一句,为什么?”
听了温念之的一番话,水月一时语塞。原来这家伙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船舱里那句话,看来跟他讲什么感情讲究两情相悦都是徒劳吧!那就日后慢慢灌输他这个概念吧!水月深呼一口气,看来绕来绕去,倒还是把她给绕进去了。
“原因么,太多了。你说对我一见钟情的时候,语气不够认真,眼神不够真挚;我没有心跳的不能自已,我没有不假思索的答应你。”
“前者是因为你不够喜欢我,后者是因为我不够喜欢你。现在还多了一个,我听师父说,你和我有婚约的,但是我要告诉你,除非我想嫁,否则谁都不能娶我!”水月撑着桌子,眼光灼灼。
水月该说的说了,心中轻快了不少,“温念之,你这三年里在凌霄宫中做了什么,为什么沈楫远他们对你又敬又怕又想杀你?沈楫远为什么对你恨之入骨,听他的言辞,你给他下过毒。那赤鸢呢?为什么看起来跟你既像是情人又像仇人?她似乎很喜欢你,却又恨毒了你。”
终于还是问到了,可是水月却没有意识到,她总是潜意识里,迫切的要温念之解释他和苏素,赤鸢的关系。这语气像极了小妒妇。
温念之笑笑。虽然那晚发生那么多事,水月旁观了一切,却闭口不言,即便是今日夜宴上,水月也表现的极为沉静。如今一股脑的问出口,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如同刚才一般,循序渐渐,见微知著,从他的话间找到破绽,虽然他自负百密无一疏。
显然水月也只能从那夜经历的人事中提炼出一些简单的关系。
虽然不足以理清头绪,但是隐隐还是能感觉出问题所在,爹爹他们不清楚当时的状况,也没细问,毕竟赤鸢死在她的发簪之下,他们怕触及她的伤痛,自然是不会提起,但是对于他们两个当事人,事情就远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水月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有的疑问,等着温念之的回答。温念之闲适自在的听了水月的问题,问题中顺便还有她简单的分析。
伸手倒了一杯茶,递给水月,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凝视着水月,“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水月颔首。
“我救活被仇子机毒害之人,南宫无殇看出蹊跷,才知我以毒攻毒,有些药理根基。他见我聪颖,便想要收我为徒,教我毕生所学。仇子机在凌霄宫中虽然习毒,却更喜欢修炼一些邪门的毒功。”
“南宫无殇想要我精习毒物,我不肯,几次出逃未果之后,他便给我下了画牢蛊。凌霄宫的生存法则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为了在凌霄宫活下来,就必须要想办法保全自身,不被同仁暗害。自古医毒本同气连枝,本就一家,我施毒自保,已是寻常之事。”
“凌霄宫中,毒药上千种,我每天进食的餐饭中,都不知道被人放了多少种毒药,被扔到毒蛇堆中,被毒虫咬伤都是极为寻常的事情,甚至睡觉的时候,都在担心是否会被毒虫啃食。时时刻刻担心蛊虫爬进我的身体。”
“如此长年累月,我体内的毒药解药混杂,也极为怪异。沈楫远为了凌霄宫排名,当年曾想杀我,却不晓中了别人的绝命散,求我为他解毒,我以毒攻毒之法,喂了他鸠羽千夜,每月给他一次解药,用来控制他。以他的武功,能保我在凌霄宫无忧。”
“至于赤鸢,如你所见,她只不过是喜欢我这皮囊而已!也多亏了我这幅好皮相,拜它所赐,赤鸢在我身上下蛊,逼我就范,反被我就伤了脸。她对我怀恨在心,大约是理所应该吧。不久前,南宫无殇被人所杀,凌霄宫大乱,我知道大师兄仇子机这些年处处容不得我,所以我趁乱离开了凌霄宫。却不想引来追杀!”
听完温念之的叙述,水月的心中大为惊恸。这里本就是没有人权的古代,纵使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之前水月还因着赤鸢凄惨的死状对温念之心有余悸,现在看来,他们对他才是真的无情。
“当年七公子忍辱负重,隐姓埋名在凌霄宫中,你和七公子可有交手?”水月抿了抿唇。
温念之伸手斟了一杯茶,似乎略微惋惜,“不曾有幸与七公子交手。因为七公子从来不会主动出手伤人,除非是那人自己找上门来。”
水月盘膝而坐,清水般明净的眸子倒影在温念之的幽若深潭的瞳孔中。温念之此刻的表情很耐人寻味,水月勾唇一笑,支着脑袋欠了欠身子,“那你总该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七公子了吧!”
温念之微微一愣,唇角微翘,“七公子。要找他的话,只能他来找你了。”
听完温念之的话,水月看着温念之沉默不语,整个人陷到灯光的阴影处,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这似乎是水月的一个习惯,习惯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之中。温念之也不言语,任由水月自己消化他说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水月这才缓缓的从黑暗中露出半张脸。“温念之,我且信你的说辞,但并非信你。该确认的事情,我自己会确认。既然你是凌霄宫的人,那我问你,噬心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噬心蛊是南宫无殇用毕生精力研制的神蛊,如同江湖传闻般可让人不伤不死,但是却要人用心血养成。只是宫主死后,我并未发现他的尸首上存有噬心蛊虫的踪迹,但是他的心被人挖了出来。”
温念之垂眸道,直直的看向水月的瞳孔。既然她知道那么多,那么他不妨就让她更乱一些。
水月柳眉皱了皱,并未多言。
第二天吃早膳的时候,温念之安静坐在一旁,又是一身白衣胜雪,面色带着些微笑,优雅的吃着碗里的冰糖燕窝粥。
钟离青云说道,“念之,水月这丫头之前一直嚷着要学医,医书倒是没少看,还请你这个小师父不要嫌弃,多指点些……”
水月颇为不满的看了眼自己爹,总有种被卖了的感觉。遂开口道,“爹,我不要他教!”
“怎么,水月是觉得我医术不精么?”温念之笑问道。
“不敢。”水月皱眉道。
“水月有看医书?”温念之笑言,“不知可看进去了多少。”
“不多,医不好人倒是其次,毒死个人不成问题。”水月搁下碗筷,眼神颇有些不悦。
温念之颔首,“医毒本是一家!那你可知鹤顶红和断肠草哪个让人毙命更快?”
“若论快的话,该是砒霜才对!”水月明眸善睐,将嘴里的花生豆要的嘎嘣作响。
“若是有人误服砒霜,可有救法?”温念之复而又问。
“洗胃就可以了。”水月抽搐着唇角,看着一旁看好戏的钟离夫妇。
“何为洗胃?”温念之侧首问道,起了兴趣。据他所知,中了砒霜多半已经是等死了,只不过是让这丫头知难而退才有此一问,没想到这丫头却有法可解。
水月清了清嗓子道,“首先插胃管:用洗干净的细长中空的牛筋,经口鼻插管,进入那人胃部后,通过抽出胃液或吹进些气,听到咕噜声确定插管位置正确,固定胃管。然后用牛奶、蛋清、米汤灌进胃里,前提是这些事情要在一炷香的时间被完成,否则那人神仙难救!”
“不知道我们的温公子,我说的对与否?”水月看着温念之反问道。
“对与否我未曾试过,今日受教了!”温念之放下碗筷,朝水月一揖。
“不敢当,不敢当。就凭你虚长我几岁,这一拜也是我拜你,要不然我爹爹又说我没大没小了!”水月嘟着嘴,但也受了温念之这一礼。
慕容卿看着自家女儿,对一旁怎么看怎么喜欢的温念之和颜悦色的说道,“念之,水月她孩子心性,被我和青云宠坏了,你平日多担待些,这丫头要是有什么做得过分地,你尽管出手教训,无需留什么情面。”
咣当,水月的勺子掉到了碗里,耷拉着小脸儿。蔫蔫的伏在餐桌上不肯起来,“娘,我是你亲生的吗?我不会是你从河边捡回来吧!念之才是你亲生的吧!”
“你这丫头,不长进!念之这么好,你还往外推。”慕容卿无奈的摇头,看水月还赖在桌子上不肯起来,催促道,“水月快些吃饭,一会儿你和念之还要去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