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堕缨定不辱使命!就告辞了!”说罢,堕缨也不多言,兴高彩烈的出了温舒园,急冲冲的回去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镖局里的兄弟们。
回了清流居,正好赶上绯竹送药过来。在绯竹灼灼的眼神中,水月一回生二回熟,妥妥的喂完药就让她出去了,再不出去,恐怕要被她暧昧不清的眼神盯出两个大洞来。
流月城一来回月余,她走的这段时日必须安排好才是。水月将堕缨送来的运昌镖局的人事资料随时放在床边,看来今晚有的她忙了。
水月揉了揉眉心,将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将笔墨纸砚备齐。
先将资料看完,将运昌镖局所有的人应该驻扎在随行的那些地方做了名单,又分门别类做了批注,将镖局内部重新划分,林林总总,竟看到了深夜,期间绯竹来送药送了好几次。整理完资料,水月还要为花柳斋谱写曲子出来,言出必行,总要有些东西才行。
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水月揉着酸痛的眼睛再也忍不住,便在两眼皮的厮磨间合上了双眼。
花柳斋中。温柔乡英雄冢。前厅莺歌燕舞,绿衣粉衫,酒香四溢,好不热闹。
后院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初雪微化,从梅花枝头掉落的声音。
偌大的屏风还在,一个黑衣女子跪在屏风外,郑容和则端坐在屏风内的太师椅上。“启禀阁主,西岐国消息,秦家豢养死士近日多活动于彭城之外,楼中获悉,他们此行欲刺杀在彭城阅兵的楚王雷跃。请阁主示下。”
“秦家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西岐国做主是女帝,秦家要刺杀她的胞弟,那就由着他们吧!这有一天自己手里的剑对准自己,恐怕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们的千机阁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尽职的成为女帝的鹰犬,在这阴诡的朝政中搅弄风云,真是乏味。总该有些调剂才是。”郑容和声如摧冰,冷的让人心惊。连带着四周的空气也变得冰冷起来,不给人回旋的余地。
跪地的女子听后不以为意,虽是跪着,神情却无半分敬意,抬起头隔着屏风望向郑容和的方向,她细长而精致的眼睛,闪着石榴红般的血色,“容和,你别忘了,你是郑家的人!郑家与秦家唇齿相依,若没有秦家暗中肃清,郑家哪里来的滔天权势?”
“你生是郑家正统的继承人,死也会葬在郑家的祖坟,你永远也摆脱不了为西岐牺牲一切的宿命。你父亲的背叛惨死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可是在女帝面前亲手接过了赤玉佩的人,你说要继承郑家的!你的忠诚何在?”
“侍魂,郑家世代臣服女帝,她的男妃,她的儿子,前仆后继的往郑家送!那你可知道别人是怎么说郑家的吗?西岐国最肮脏高贵的世族大家,永远蛰伏在黑暗中永无天日的权势中心!就连史册也不会记载郑家的存在。有的只是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谋士,大人。”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忠心可言,我只不过是女帝的统御政权的工具而已。你也休要拿你御前行走的身份来压我,说到底,你爹当年不也是死在女帝的那场弑姐称帝的政变里吗?女王的拿手好戏不是一直都是拿命换取忠诚吗?你还真是尽职尽责!”
郑容和一声冷笑,掌心紧扣着太师椅的扶手,一掌击碎了屏风,烟尘木屑飞扬间,他与跪地的侍魂冷冷对视。
侍魂半跪着身形未动,任由屏风的碎片砸在她的脸上,身上。只要他能消气,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因为接下来她要做出的事情,郑容和他怕是要更加愤怒吧!
“你如此作壁上观,是因为她吗?”侍魂不为所动,眼角被屏风的木屑划出一道血痕,也不甚在意。从怀中抽出一条白色的发带扔在了郑容和的脚下。
白色的发带本就多见,但是上面精致的花纹却让郑容和不得不多看几眼,那是钟离水月今日男装装扮的发带,怎么会在她手里?!郑容和的表情更加冰冷无情,多了一丝嗜血的光芒。“侍魂,你好大胆子!竟敢查我!”
“容和,你我一起在暗宫长大,我们身上的牵心蛊,便是我和你之间不可动摇的羁绊。但是我们也不可能永远做着无分彼此的关系,如果你对西岐国有异心,那么我自己只能当个背叛的棋子了。”
侍魂跪在地上,血红的眸子浅浅的漾起了一层无奈。“我也不能放任皇室被秦家肆意刺杀或是辱没。皇室的绝情和狠戾,是我最厌恶却又不得不以其依存的东西。我必须效忠女帝。”
郑容和的眸子微妙的煽动,带着一簇永远熄灭不掉幽暗之火,如同一张粘人的蜘蛛网将侍魂兜头罩下,冷漠的开口道,“那你的忠心是对谁而言?是西岐国,还是女帝!”
“有区别吗?”侍魂淡淡道,血眸中有着一丝残忍,那残忍不仅是对郑容和,也是对她自己。
作为皇宫内苑的侍卫长,女帝的亲信,她从一开始就被安插在郑容和身边,负责监视郑家的一举一动,防止其有异心。她体内有着牵心蛊的母蛊,郑容和的身上有子蛊,子蛊一旦生变,女王给她的命令是,一旦发现,就地正法,无需回禀。
而她此刻却做着侍卫长不该做的事。她知道郑容和不会甘于臣服,总有一天她会跟郑容和拔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而儿时在暗宫的日子,则会成为葬在她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刻,她和郑容和所有美丽的时刻,都注定只能以刹那来计算。
他们之间就像牵连着一株盘根错节的树,同一个枝上,同一个时刻;不同的枝上不同的时刻,它的每一个瞬间都在发生。
有时仿佛乍停的蝴蝶,有时如初现的笑纹,不断的绽放。就像是风中瞬息万变的海水,却不会为她作丝毫的停留。记忆中容和在进入暗宫后就再也没笑过了……
“有啊,区别很大!”郑容和冷声一笑。
侍魂看着郑容和,知道他出此言必定是有什么用意,“容和,你究竟什么意思?”
“狗咬狗的戏码,我以为女帝会乐见其成呢!”郑容和将一份合着的信笺扔给了侍魂,侍魂伸手接下。“这是楚王在彭城假借阅兵之名,拉拢权臣,意图谋反的罪证!你回去交给女帝。”
“你早就知道,为何不报?”侍魂看了眼信笺,收入怀中。
郑容和转身不再言语,“以女帝的阴诡,为了皇家的颜面,必会按下消息,让秦家动手除去楚王。毕竟楚王好歹也是当年助她登上皇位的功臣,公然让在明面上的郑家出手料理,必然会落人口舌。”
“这消息来往西岐,必会被楚王截获,必然坏事。所以,我得到消息后,便直接修书秦妶,叫她早做准备。你回去向女帝禀报吧!”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侍魂转身,咬唇轻声道歉。迟疑地问道,“容和,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解释呢?”
“如果觉得抱歉的话,那就以后不要拿这种低劣的手段要挟我。”郑容和答非所问,看着脚下钟离水月的白色发带,束手而立,神色清冷。
侍魂,我之所以不辩解,只不过是想看一下一向自诩绝情的侍卫长侍魂,在知道我背叛女帝会作何反应,眼下看来,这个结果令我相当满意,日后我也不必在留情面了,一起长大的情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侍魂自讨没趣,转身离开。临走时奉劝郑容和,“这一次是我欠你的。钟离水月的事情我不会禀报,你好自为之。”
房内又恢复了一片死寂,郑容和弯腰捡起钟离水月的发带,握在掌心,眸光深沉。
“阁主。”听兰的身影鬼魅一般现身在暗处。
郑容和收起发带,蓝眸泛着冷寂,“是你向侍魂透露的?”
“奴婢知错,请阁主责罚!”听兰跪地磕头服罪。
“好,既然如此,你就找个地方自裁吧!不要脏了我的院子。”郑容和一掌挥退了听兰,冷绝的表情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水月这一夜趴在桌子浅眠,起来三五次要的给温念之喂药,唇齿相依间已是极为熟稔。
几番折腾下来,水月连仅存的一丢丢的睡意都已经被消磨殆尽了。支起身子,居然有心情研究温念之唇来,他嘴唇极薄,许是因着药力的原因,透着微凉的气息。
水月隐约记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隐隐夜巷中,翩翩白衣少年悠然出现,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伸手描绘这温念之的唇形,如玉的面庞,水月心念一动,提笔随手在刚刚谱好《长门赋》在背面提了一阕小词,若是配上长门赋的曲调,大约吟唱出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当年天之骄女陈阿娇遇见汉武帝,许是那般心思吧,从少女怀春,到幽幽情丝绕,再到离别愁苦。宣纸上秀气的梅花篆,水月写得却洒脱至极: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一阕小词写完,水月吹了吹墨迹,方才落笔,将曲谱收拾好,搁置在床边,打开窗,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一缕清风袭来,将带着墨迹的琴谱一吹,纸页滑动,落到了床榻深处。
伸了伸懒腰,水月洗了把脸,匆匆陪娘亲在花厅吃了早饭,又回了清流居。将昨晚一夜的成果分发各处。水月开始怀念温念之在的时候,这些整理文档的事情,都是他来做的,哪里用得着她来插手!
水月任命的叹了口气,愁巴巴的看着已经沉睡未醒的温念之,脸上写满了担忧。
关于镖局在各地驿站点的设计与负责要送去运昌镖局的。长乐坊的新的玩法,要派人送给隋千秋。新谱出的琴曲和唱词,要给花柳斋的,水月一阵手忙脚乱的整理,并未注意琴谱上少了一页。
“小姐,兀曜求见。”绯竹朝水月回禀道。
“让他在偏厅等我,我这就过去。”水月喂完药,将药碗搁置一边。看了眼沙漏,这是最后一次喂药了,如果再不醒,就只能请纪大夫过来了。
水月接过绯竹递来的布巾将脸擦了擦,“纪大夫可过来?”
“纪大夫连夜赶路,约莫午时的时候能到山庄。”佩兰见着水月神色认真,赶紧回禀道。
“嗯,那就好。”水月心不在焉的颔首,看了眼还在昏迷的温念之,随绯竹出去。
偏厅兀曜正襟危坐,但紧握刀柄的手,却曝露了他焦灼的心境。一见水月的身影,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水月你怎么可以这般胡闹!怎么可以让运昌镖局来接流月城的镖?运昌镖局是群什么人你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让那些三教九流护你去?万一你在路上出了状况怎么办?那群人能豁出命来护你吗?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水月刚踏进偏厅,兀曜就劈头盖脸一通抢白。
面对着发火的兀曜,水月颇为无辜,伸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兀曜。看来堕缨是拿到了镖,而且不仅拿到了,还把兀曜气得够呛。
“兀曜你先喝口水,消消气。到底是不是胡闹,你我辩一辩便是了!我爹让我送镖去流月城,又没说非得自家镖局,只要东西送到便可。我可说的对否?”水月耸耸肩,示意兀曜稍安勿躁。
“你……”看到水月如此浑不在意,兀曜对着水月无计可施,只能苦口婆心跟她讲道理。“流月城此去路途遥远。”
“最多月余。”水月平静的阐述。
“那群人是一群乌合之众。”兀曜再次重申。
“那没关系,我也没指望他们送我一路,只送我一段路即可。诸城周转,都是极为熟悉当地的镖师,我只是顺道走一遭罢了。”水月勾唇。
“你在路上若发生意外怎么办?”兀曜不死心的说道。
“文有温念之,武有柳渊澈。我自信有他们二人在,不会有任何意外。”水月抬眸,一锤定音。
“什么?!你要带上长乐坊坊主?”兀曜显然无话可说。
水月上前拍了拍兀曜的肩膀,“你放心,长乐坊如今声名鹊起,日进斗金。凭我对长乐坊的重要性,柳渊澈怕是豁出命都不想我损伤半分,带上他这个免费保镖,划算得狠。”
水月眨巴着眼睛,心理的小算盘拨的山响,“我去流月城的事情还瞒着娘亲,若她问起,你就如实禀告,爹留我的那封手书我不小心忘在书房了,娘亲明晚大概就会看到。我走后你飞鸽传书我爹,告诉他,练好膝盖再回来!”
水月好心情盘算,估计爹回来,这算盘要跪上一阵子了。
兀曜看说不动水月,也只能作罢,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粗细漆黑的竹筒。“这是揽月山庄的紧急流焰,一旦遇到危险,将它射向空中,揽月山庄就近的人马便会立刻赶到。”
“其实,这个真的没必要。”水月把玩着流焰,将它重新抛回给兀曜。
“水月,你不收下,我这就将夫人请来。将你要去流月城,点名要运昌镖局的事情告知一二。”兀曜气结,作势要走。
水月唇角抽搐,兀曜这是傲娇个什么劲儿啊!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要去丈母娘面前告状。眼看着兀曜推开了门,水月朱唇轻启,“好,好,好!我收下便是了。”
见水月收下,兀曜长叹一声,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小姐,午时快到了。”在门口等着绯竹见水月出来,提醒她。
拄着手杖站定,水月抬头透过廊檐盯着这烈烈红日,这时间真的难熬啊!吩咐绯竹,“去药庐请纪大夫去清流居。”
“是,小……”绯竹的话音未落,只看见萍儿火急火燎的朝偏厅跑来。“醒了!醒了!温公子醒了!温公子醒了!”
总算是,醒了。水月蓦地松了一口气,浑身卸了力,朝一旁地柱子上靠去。过了许久,这才重新迈着步子朝清流居走去。
推开温念之卧房的门,入眼便是温念之默默地笑意。
“你来了。”温念之将右手上的宣纸悄悄的塞进袖中,看着水月浅笑。
水月目光落在温念之略显苍白的唇上,立刻回想起昨夜那温润的触感,蓦地脸上烫的厉害。
“小姐的脸怎么这么红,这冬日应该不怎么晒吧!”绯竹故作大惊小怪的惊呼道。被水月一棍子戳了出去,“温念之一晌午没吃东西了,去厨房做些吃食来,要清淡些的!”
看到绯竹离开,水月这才迈着碎步进来,四目相接,水月躲闪了下,眼睛盯着脚尖,岔开话题,“那个……念之,你好好躺着别乱动。流月城的药材已经准备好了,明日我们就出发。你刚醒来,身体需要静养,要不,你就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