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山作为离国的国山,风景自然是独特的,即便在夜晚之际,都有着独属于它的不同的风味。
六月的夜里,带着些许燥热,景云山的林荫道内,因着地势和浓郁的树木,比之山脚多了几分凉意,穿梭在树干间的数十道阴影如鬼魅般闪身,时而闪过一丝明晃晃的光芒,带着肃杀的气息。
而此时的景云山隐蔽的山腰间,一处灯火通明的寨子里。
“书呆子,你怎么还不睡啊!”张大那比铜锣敲响还大的声音在许易的耳边响起。
而寨子的瞭望台处,那一抹淡青色的文弱的身影负着手,微微仰着头,一张算得清俊的脸上轻蹙着眉头。
夜里的风吹起他鬓角的发丝,许易侧过头,他的目光平淡如水,黝黑的眸子似乎发着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异常明显,许易俯视着看着瞭望台下的穿着大马褂子的张大,微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张大被许易这样略带着漠然的眼神看着有些心惊肉跳,不自觉地闪躲着目光,暗自嘀咕:这个书呆子的眼神怎么可怕。
没多久,许易便从瞭望台上走了下来,他信步走到张大面前,开口:“有事?”
“没……没事……就是夜晚了,看你还站着,想叫你睡吧……”张大顿了顿,看着似乎又恢复了往日文弱书生模样的许易,才放宽了心,把方才许易的样子当作了幻觉,重新说道。
“嗯,走吧。”许易微弯着唇,轻声道,只是那平淡的目光却凝眸着寨子的大门。
“许易。”张大忽得开口。
“嗯?”
“俺是个粗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可……”张大挠挠头,有些犹豫,看着许易那在月光下显得落寞的侧脸,还是开了口,“老大她喜欢的不是你。”
“……”闻声,许易那眼帘下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张大憨厚的脸,有些涩然地低声说道:“我知道。”
“那你为何……”张大睁大眼,看着许易。
他不懂既然许易明白傅流音喜欢的不是他,那为何还要这般眷恋,让自己痛苦。
“为何?”许易喃喃道,他低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负在身后的手,下意识地放到了左胸上,而后侧开脸,看着寨子外漆黑的夜路,无边无际的沉沦。
“或许是心甘情愿吧。”
许易的声音带着一股苍凉和空洞,融入到这没有光明的夜中,消失不见,却又宛如在耳边时时回响着。
“诶,俺是不明白了,俺只要老婆儿子热炕头就行。”张大皱着浓浓的眉毛,憨厚的脸上带着些许傻气。
“呵。”许易侧首,转头看着张大这般老实的模样,不由地笑出声。
“别笑了,赶紧睡吧,多晚了。”张大有些莫名其妙地瞪了眼许易,这些个文人就是矫情,整天扯一些他听不懂的道理,没劲。
说罢,张大就转身率先离开了寨子的门口,高大的身子隐入了暗夜中。
许易看着张大离去的背影,嘴角淡淡的笑意始终不减,这样没有勾心斗角的寻常日子越发得令人舒适了。
摇了摇头,许易刚抬起脚,想要离开之际,忽得又顿住了脚,他的目光变得幽深,眼神斜睨到一侧的暗处,弯起的唇角抿成不悦的弧度。
暗处。
“你怎在此?”许易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身夜行衣,弯着腰垂着脑袋的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眉眼间有着不怒而威之势。
明明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却有着一股不容他人侵犯的上位者的气息在萦绕着,眉梢微皱间,不悦的神情让人不自觉地感到胆怯。
“四……”来者刚抬起头想开口,却又被许易那冷冰冰的眼神看得噤了口,赶紧吞回了那个险些叫出声的尊贵的称谓。
“主子,您回来吧。”来者舌尖打转,改了称谓,将藏匿在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何事。”听着来者的话,许易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头,负着身后的手紧握着。
逃了许久许久,却终究还是无法回避是吗?
“主子,大事为主,二爷他很担忧您。”
“二哥。”许易有些恍惚,脑中想起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目光带着迷离的迟疑,“二哥还好吗?”
“二爷他知道主子失踪之后,心神不宁,四处寻找主子,又要应对大爷他们的阴谋,身子便受不住,病了。”来者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就期待着许易能够回心转意。
听着这样的话,许易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心中对于自己二哥的病情有些担忧,沉默了片刻,许易才开口道:“知道了,回去告诉二哥,我无事。”
“主子!”来者惊讶开口,刚想反驳却被许易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得合起了嘴,很不是甘心地说道:“是!”
许易冷着一张脸,看了眼来者那不甘的神情,而后拂袖转身离去。
他只想让这样的安宁能够多停留片刻,哪怕只是片刻……
夜越发得凉了,这样过于静谧的夜里,反而易让人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在床塌上久久无法入眠的许易,最终还是从床塌上起身,披上外衣,站到了窗沿前,推开窗扇,幽暗的夜映入人眼,巨大的黑幕上挂着一轮弯弯的下弦月,好似一道月勾般出现在暗幕上。
许易微微仰着头,凝视着那一轮弦月,目光带着迷茫,清俊的面容上在月光的折射下透着几分不真实。
忽得,许易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原本空洞的目光变得锐利,眼神紧紧地盯着一个个翻入寨内的暗影,手持着明晃晃的大刀,诡异的身形就好像是夜行杀神般骇人。
静谧的夜里,火光冲天的寨子里,熊熊的大火,将这一美好的一切都付诸东流,燃起来的大火就好似黑暗中夺命的死神,掩埋掉一切,只余留痛苦的痕迹。
隔了三日,离城的城东傅宅。
“什么!”傅流音猛然瞪大眼,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她快步推开沉一,闪身从房内离开,朝着那曾经被她护着的最安宁的地方而去。
“少门主!”沉一冲出门,却已然看不到傅流音的影子,冷冽的声音朝着傅宅的暗处发出,“通知你家主子。”
说罢,沉一也率着暗处的无门之人,追赶着傅流音。
傅流音骑着从别处抢夺过来的骏马,冲出离城,快马加鞭地朝着景云山而去,从山腰处弃了马,傅流音快速的身形在山腰间穿梭,很快便到了随云寨。
而此刻映入傅流音眼底的随云寨,令她一瞬间瘫倒了身子。
傅流音软下脚,她不敢前进,目光呆滞地看着被大火烧尽,只剩一堆废墟的寨子,曾经和家欢笑的寨中,如此却只有烧成炭木的废墟,而寨子的大门,那块被烧了一半的门匾上,似乎还可以依稀看出一个模糊的“随”字,那是自己的题名。
曾经那些熟悉的欢声笑语,那一声声的老大,那一句句的音姐姐,那一张张朴实的脸,就好似宛若昨日般在傅流音的脑中重演。
可这样的一切却化作了一堆的废墟,就如同眼前的废墟般……
“流音!”身后是焦灼的喊声。
陷入呆滞中的傅流音却充耳不闻,她沉浸在这样悲伤的时刻,无法聆听到外界的一切。
被沉一通知到的离夙几乎是丢下所有的事情,从太子府匆匆赶来,当他看到一片废墟的随云寨时,面容一怔,可在看到瘫软在废墟前那削瘦的素白色的身影时,离夙的心中带着疼惜。
“流音。”离夙走到傅流音的面前,他蹲下了身子,将那微微颤抖的身子揽入怀中,用自己仅有的温暖去驱散这样的悲伤。
“离夙……是我……是我害了他们……”傅流音靠在离夙的怀中,那一种悲伤的恐惧和委屈一瞬间地爆发出来,她紧紧地攥住离夙胸前的衣裳,将无法宣泄的情绪在离夙面前展露。
在离夙面前,傅流音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情绪,靠着这温暖的胸怀,嗅着这样熟悉的气息,傅流音死寂的心才得到了一点一滴的安抚。
“流音。”离夙心疼地将傅流音揽得越发紧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他知道随云寨对于傅流音而言的重要性,可,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无法开口,用那些苍白无力的话去抹灭痛楚。
离夙静静地搂着傅流音的身子,陪着她一起瘫软在这样的一堆废墟面前,大手抚着傅流音纤弱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用那种无言的方式安抚着傅流音的情绪。
良久良久,等到沉一率着无门众人出现在随云寨前时,傅流音方才从失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离夙……”傅流音嘶哑着嗓子唤着,她努力地将自己失了控的情绪平复下来,她从离夙的怀中站起来,握紧离夙的手,将那赤红的目光落到这已然化作废墟的一切,目光中聚起的水雾在傅流音的强忍下,没能流出,只化作一丝丝的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