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傅流音!
在朝堂上以傅继英孤女的身份激起傅继英生前好友的同情,在刑场上又以净云庵师太的身份,用柔弱却坚韧的姿态引起众城百姓的激愤。
如此善用于自己优势煽动人心之人,不可不谓聪颖,却也是聪颖得令人可恨。
离陌御眯起眼,锐利的视线里皆是阴冷,握紧着手,他从位子上缓缓而起,微负着手,挺立胸膛,胸口上金灿灿的五爪金龙甚是耀眼。
如此威势的帝王之气令刑场周遭沉浸于一片冷凝之中,本愤愤不平的呐喊声慢慢地降下,噤言地看着他们的皇帝。
良久,静谧的刑场上才响起声音。
“有功便可不论其过?有功便可目无法纪?还是你们觉得净云庵的师太可与整个离国的太平相提并论?”
离陌御薄唇倾吐,牢牢地坐实了傅流音毒害傅云舒与明达的罪名,同样地将这一个下毒案上升到两国之间的安危,上升到离国的太平。
“自离国创立以来,净云庵便为国庵,朕乃至先祖皆是奉净云庵为国庵,予以崇高 地位,然国庵亦不可与国民相比,民才是国之根本。”
“任何有害离国太平安定之人,朕绝不轻饶,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即便你们愤然,朕也不会改变决定!”
论起蛊惑人心,在这龙椅上数十载的离陌御又岂会差于傅流音,义正言辞带着铁血的手段,离陌御运用着他的帝王之术,在平民百姓中重新建立起为国为民的威信。
“御林军!”离陌御扫视了刑场周围垂首不语的围观人们,阴冷的目光落到斩首台上悠然而立的傅流音,“围住刑场,若是有人阻扰,一律拿下!”
“是!”御林军得到指令,迅速地散开,将整个刑场里三圈外三圈地团团围住,手持长枪,搭在围栏上,威慑着那群躁动的百姓们。
见状,跪在斩首台上的陆琪陡然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他震惊地看着离陌御,无法相信,都到了这个地步,皇帝居然还执意要傅流音的性命,难道就不怕民愤吗?
离夙目光幽暗,他扫视了一眼周遭,斜睨着离陌御,而后若无其事地蹲下了身子,捡起滑落到地上的墨蓝色锦袍,将之重新披在傅流音的身上,遮住那娇小身躯上的满目伤痕。
“傅流音。”离陌御冷冷地看着傅流音,“是你逼朕的。”
若不是你执意要与离夙一起,若不是你夺走了离夙本该是帝王的心,朕也无须要你的命,毕竟你是继英的孤女。
“流音从未逼过皇上,一切不过是皇上的执念罢了。”傅流音淡笑着,面对离陌御的强势,她没有丝毫的怯弱,仿佛即将被行刑的人并不是她。
离陌御的瞳孔紧缩,似乎被人拿捏住了要害,他猛然间举起斩首牌,高高扬起,“斩!”
一声令下,本该行刑的刽子手刚要抬步,却被离夙那生冷的眼神吓得停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手上持着的大刀亦是颤抖着。
“太子!”离陌御愤然吼道,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继续狂怒,眼前便闪过了一道铠甲玄影,翻身旋转的身姿看不出模样,只留一道残影。
转眼间,本该高高被抛在地上的斩首牌没有应声落地,而是被那抹玄影接在了手中。
“战王!”待离陌御看清了胆敢接住斩首牌的人是何人之际,那铁青的脸越发地凝重,气虚不定。
“陛下,傅流音不能斩!”离陌曜一身戎装,风尘仆仆,上方还残留着浓厚的血腥味,俊逸的脸上面无表情,甚至还沾着几滴鲜血,鲜活的血。
一看便知晓,这人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杀神。
“放肆!”离陌御怒拍着案面,“作为主帅,擅离职守,你该当何罪!”
“回陛下,城区流寇已降,大军正从城区归来。”离陌御杀红眼的凤眸中,满是冷凝,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见不到傅流音了。
离陌御转头看向斩首台上的傅流音,提起的心才刚刚放下。
得知傅流音入狱,他无法抛下军营,忍着钻心的痛,去相信离夙会护她周全,可如今,当他刚灭了流寇之际,便从暗卫那得知傅流音被判午门斩首,当即策马扬鞭,不顾一切地冲回离城。
念及此,离陌曜的目光闪过冷凝,他直视着站在傅流音身侧的离夙,为何你如此无用,竟令傅流音遭难于此,看着披着锦袍下那满是血痕的白衣,离陌曜的瞳孔紧缩,几乎愤怒到了极点。
觉察到离陌曜眼中的怪罪,傅流音不悦地皱了皱眉,甚至不满。
“即是如此,那便退下,休得阻扰刑场!”离陌御强硬地看着离陌曜,他的回来,让离陌御心中不满,这对于处决傅流音而言亦是一大碍事。
他没有料到离陌曜竟如此迅速地就解决了城区流寇,明明让其拖延,为何离陌曜还能如此迅速,让自己措手不及。
“陛下,傅流音不能斩!”离陌曜敛着剑眉,再一次重复。
“御林军!”离陌御额上青筋直冒,森然地开口,“将阻拦行刑者拿下!”
闻声,离陌曜目光一凛,他扫视着一圈持着枪要靠向自己的御林军们,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离陌曜周身带着难以掩饰的肃杀之气,压迫窒息的气息让周围之人一瞬间冷凝,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
对于这个素有“杀神”著称的战王殿下畏惧至极。
“放肆!”离陌御狂怒不已,“离陌曜你想造反不成!”
“臣弟不敢。”被如此呵斥的离陌曜顿然愣住了身子,垂首道。
与其不敢,或说是不能,他是离国的战王,守卫的是离国的安危,又怎能做那大逆不道的弑君之事。
“退下!”离陌御胸口起伏不定,看着有些退步的离陌曜,怒斥着。
握紧了手中的斩首牌,仿若是烫手山芋般灼烧着离陌曜的手心,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傅流音,赤血的眸子里,划过的痛楚的挣扎毫不掩饰,冷峻的脸上紧绷着。
“战王!”
“臣弟……”再一次被离陌御呵斥,离陌曜涩然地开口,接近哑然的声音,“臣弟做不到。”
“求皇兄饶恕傅流音。”离陌曜转头,他凝视着离陌御,平生第一次折了他的傲骨,双腿微屈,在离陌御逐渐瞪大的眼眸中,几乎就要跪下。
“铿”的一声,是两枚铜钱坠地的声音,离陌曜本欲跪下的腿,膝上被两枚铜钱直击,被迫重新直了起来。
“多谢战王殿下求情,只是流音承受不起。”傅流音收回弹出铜钱的手,她淡笑的脸上满是冷凝,漠然的眼神看着离陌曜怔神的目光。
离陌曜是何其骄傲的一人,让他屈尊跪下求情,折下傲骨,这样的情傅流音承受不起,也不想承受,她不想与离陌曜有任何瓜葛,亦不想欠下离陌曜的恩情。
剪不断,理还乱,这样的纠缠着实没有意义。
膝上传来的淡淡的疼痛,如寒冷刺骨般席卷离陌曜的周身,将他全身的血液冻结在了一处,无法动弹。
这一刻的离陌曜悲伤地想要落泪,只是眼眶中的干涩,只有赤血凝结,没有水雾,他定定地看着如此冷漠的傅流音,很想质问一句:为何要如此待他!
可,他问不出声,因为喉咙仿若被堵塞般无法出声。
见状,离陌御只是紧抿着薄唇,难道离家男儿都是这般痴情?
心中叹息一口,离陌御再度举起一支斩首牌,倏然间仍在了地上,这一刻,没有任何人阻拦,他高高喊着,“斩。”
凝视着傅流音的离陌曜依旧握紧着身侧的手,看着那个刽子手一步步地走向傅流音。
吞了吞害怕的口水,刽子手走向傅流音,他看了看一侧的离夙,道:“太子殿下,您……您让一下。”
侧首,冰寒的目光凉凉地扫视了一眼一侧的刽子手,忽然之间,那原本举刀的刽子手陡然间瘫软在了地上,冷汗直冒,瞳孔中满是惊惧。
“离夙!”
“陛下,刽子手该换换。”离夙清凉如玉的声音响起,在肃杀的刑场上仿若清风拂过般令人心神向往。
“放肆,你给朕滚!”离陌御眉头抖动着,狠戾地说道。
“不。”离夙没有任何犹豫地反驳着,“你要砍的是我认定的妻,为人夫者又怎能坐视不理。”
“闭嘴!反了!朕要废了你!”
“御林军!给朕把反贼统统拿下!”
攒动的御林军涌向离夙,而那藏在阁楼中的行云正拉着暴动的傅靖源,压抑着自己等待着主子的命令。
“阿弥陀佛。”
暴 乱的一刻,百姓仓皇失措,刑场周围响起了慈悲的声音,令整个刑场都沉寂了半响。
离陌御骤然间晃神,呆呆地看向发声的来源。
刑场外,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那处,慢慢地让开一条通道。
一位身着素白色道袍,头戴遮纱斗笠的尼姑从过道中缓缓走来,身侧则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位素灰色道袍的小尼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