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地掐着傅思涵,久久才从盛怒中回神过来的离陌御看着已然闭上眼,失去呼吸的傅思涵,陡然间松了手,他倒退了几步,空洞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手心,那里,刚刚夺去了一条性命。
半响,离陌御才幽幽回神,他面色恍惚地扭头,看着闭上眼,诵念佛经的忘缘,喃喃地唤道:“若潇……”
忘缘诵念佛经的唇一顿,她睁开眼,看了一眼床榻上已然失了呼吸的傅思涵,淡漠的眼神中只是一缕叹息,念了声佛号,便也收回了视线。
“若潇,她死了,死了,朕替你报仇了,报仇了……”离陌御睁着分明的眼,内里似乎还有些恍惚,他定定地看着忘缘,期望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不同的情绪,能够让自己能到一丝慰藉的动容,可却什么也没有。
“陛下,逝者已逝,让其入土为安,魂归大地吧。”忘缘淡淡地看着离陌御。
“为什么?”离陌御侧着头,他眸中痛楚地凝视着忘缘那一脸漠然的模样,他发问着:“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朕点反应吗?为什么!朕念你想你二十多年了!你为什么要这样狠心!”
离陌御怒吼着,他发泄着心底的痛苦和悲凉。
“阿弥陀佛。”忘缘看着发狂的离陌御,“陛下是帝王,不该有情。”
“不该有情?”离陌御倒退了一步,他惶然着,念着这四个他花了二十多年想清楚的字,也是因为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他才不忍让离夙与自己一同如此,不择手段地拆散离夙与傅流音之间,也仅仅只因这四字。
“可……朕也是人啊……”离陌御垂着头,心口胸腔处的空洞传来的阵痛让他无法忽视。
帝王又如何,帝王也是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为何要这般苛刻!
“即是如此,陛下又何苦为难太子二人呢?”
忽得,离陌御浑身一怔,他缓缓地抬头看着反问着自己的忘缘,张了张口,无法言语,只是这样呆呆地凝视着。
他,他为难了吗?离夙该是帝王,而他会退位给他,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儿子走过一遍与自己的道路罢了。
“朕,朕只是不想夙儿与自己一般遭受痛楚,并不是刻意为难,朕……”离陌御张口而言,有些牵强,有些语无伦次,他不敢看着忘缘,不敢直视那双可以仿佛穿透人心的眼,在那双眼下,会显得自己十分的狼狈。
“太子与你不同。”忘缘淡淡地说道,只是刑场的一眼,忘缘便可看出离夙与离陌御的不同,或许是民间长大的人,或许是带着厌恶朝堂的仇恨,离夙的内心对于权势对于帝位并无眷恋。
也是这样的坦然,同样遇到情的离夙与离陌御不同,在他心底,傅流音才是第一位,而帝位权势江山万里皆是浮云。
“不同?他是朕的儿子,有什么不同!”离陌御似乎被刺激到了,他抬头,瞪着眼,理直气壮地说着:“他是离国的太子,将来的皇帝,他走得路与朕有何不同,他未来的抉择与朕又有何差别!与其将来痛苦,何不一刀两断,朕是为他好!”
“是吗?”忘缘发出一声没有情绪的淡笑,这是见到离陌御以来第一次的笑容,微微扬起的唇角,虽不易觉察,却足以引人怦然心动。
“陛下可曾问过太子是否愿意做那九五至尊?”
离陌御一愣,不知是被忘缘久违的笑容,还是她淡淡的发问。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阿弥陀佛。”忘缘收敛神情,手捻佛珠,“贫尼逗留皇宫已久,是时离去。”
“陛下若不想众叛亲离,莫要勉强他人才是。”
话音刚落,忘缘便悠然转身而去,素白色的衣角扬起的弧度,轻逸出尘,一如飘渺虚无的风儿。
“若潇……”离陌御抬了抬脚,刚迈出的一步,慌神地看着忘缘离去的样子,却不知为何无法提起步子,再度前去,高大的身姿陡然间软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素白色渐渐离开自己的眼前,而自己却连呐喊的声音都没有。
她居然……居然给朕下药……
因为先前离陌御的谕旨,行步在皇宫中的忘缘,带着薄纱斗笠,无人胆敢阻拦,一步一步直至走出了深宫大院。
“忘缘师太?”
直视着前方一步步离去的忘缘却被身后那仅仅听过一次却牢牢记在心底的声音怔住了身形。
离夙踏步上前,一身低奢的墨蓝色锦衣华服着身,头束白玉冠,信步而来,俊美的脸上噙着清浅的笑意,正如君子温如玉所言。
“贫尼忘缘见过太子殿下。”忘缘转身,看着像自己走来的离夙,一时失神,下一刻便也回过神来,双手合印正要行礼。
见状,离夙微微侧开了身子,下意识地不去承受忘缘向自己行礼的那一刻,莫名地源于心底。
“太子?”忘缘也注意到了离夙的动作,几分不解。
“不知为何,离夙自觉,师太之礼,承受不起。”离夙凝视着遮着薄纱的忘缘,一字一句地说道。
“……”掩在薄纱下的面容一瞬间僵硬,幸而不曾流露在外,忘缘立着身子,“太子言重。”
离夙不语,只是这样淡淡地笑着。
“太子若无事,贫尼先行退下。”看着久久不曾发话的离夙,忘缘眉头一蹙,有些不安。
“师太,一路顺风。”离夙半弯着腰身,郑重其事地说着。
张着口,忘缘心口陡然间一痛,有些慌神地转身离去,步履匆匆,竟毫无章法。
半响,屈腰已久的离夙才缓缓地起身,他凝视着忘缘离去的方向,薄厚适中的唇轻启,张口间吐出的口型让人看不清,深邃的眸子里有几分淡淡的湿意。
“主子。”行云快步走向离夙。
“嗯。”离夙仍旧凝视着忘缘离去的方向。
“师父来了。”行云慎重地开口,行云口中的师父并非是行云的师父,而是当年收养了离夙的空云派长佑大师,离夙贵为他的首徒,尊称长佑为师父,行云也寻不到更好的称呼,便也已师父为称。
“师父?”离夙皱了皱眉,目光有些疑惑,却在看着忘缘离去的方向时,心底有了一丝猜测,不敢确定,半响,才开口,“知道了。”
此时的皇宫内。
僵持着无法动弹的离陌御才缓缓地从药力中从恢复过来,他踉跄地爬起身,努力地从内室中走出来,刚想开口,却骤然迎面受了重重的一拳。
“砰”的一声,本就有些昏厥的离陌御受了这样一拳,顿时眼冒金星,他狼狈地摔倒在地,用力地甩了甩头,努力地朝着前方看去,映入眼帘,是一缎灰色的衣摆。
“大、大胆,何……噗……”离陌御本想呵斥的口却因着那人抬起的一脚,口吐鲜血,又在地上滚了一圈,撞破了一侧的椅凳。
只是还没等他从头昏中回神过来,身子又一次遭到摔击,一次次,如雨点般的暴打让素来养尊处优的皇帝根本就承受不住,很快那张本算得上是俊脸的脸庞已然鼻青脸肿,神志不清地晕厥过去。
“咳咳……”再度醒来,离陌御摇了摇头,他睁着迷糊的眼,一片灰色的衣裳落入了离陌御的眼底。
慢慢再抬起头,离陌御便发觉自己前方翘腿坐着一位身着灰色劲装,头束白色发带的男子,一张清俊的脸上,正大大咧咧地啃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幽深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
“放肆!你是何人!”恢复神智的离陌御下意识地意识到自己的情况,竟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陡然间一种被羞辱得难堪让离陌御勃然大怒。
“嗖”的一声,那人单手拔出斜靠在椅边的长剑,明晃晃的剑尖触及离陌御光洁的喉间,抬了抬眼皮子,打个哈欠,那人冷漠的目光直射离陌御,“闭嘴。”
“你!”受制于人,离陌御纵然有满腔愤怒,却也只能堪堪咽下,忍着脾性再度问道:“你是何人?”
“早该教训你的人。”那人收回剑尖,反手插回剑鞘中,放下翘起的腿,微微倾身,高大的身子靠近离陌御,“别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乱来,像你这样盲目自大的人,早该受到教训。”
“教训?能教训朕的人,总该有理由吧。”镇定下来的离陌御微微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眼前这明显是江湖中人打扮的男子。
“理由?害我全家丧命,欺我亲妹柔弱,逼我侄儿断情,这些理由够不够?”男人嗤笑一声,蔑视地看着离陌御。
“胡诌!朕几时做过这事!你不要含血喷人、”忽得,离陌御噤住口,微微一怔,复而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子,“你究竟是何人!”
“何人?”男子微挑俊眉,“你不是猜到了吗?”
“你?”离陌御瞳孔震惊,“你是柳家人?不可能?柳家、柳家……”
“满门抄斩是吗?”男子讽刺一笑,看着不敢直言的离陌御,“害得忠诚之家如此凄惨,还敢厚着脸皮去掠夺人家的女儿?不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