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唯之一个小小的医生,纵然能医治好个把病人,可是这疫情预防之事,已经不是她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完成了。
在张家大儿子的病情控制之后,梅唯之思索再三,提起笔来,洋洋洒洒上千字,把自己对霍乱病的治疗和预防之策,写成报告,请托许世庭交到了县政府,不管能否起些作用,也是为防疫出了力,这是她身为医生的社会责任。
这县城中,而后又出现了不少的霍乱病例,县里也终于接到了省政府关于严防疫情传播的通告,县太爷正在焦头烂额之际,骤然发现本县还有这样一位西医医生在,那真是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庆幸。
这县太爷也算得有些见识的,他心中感慨,这真是自己要瞌睡,就有人递上了枕头来了,只要这梅医生真有本事,能把本县疫情控制住,也就是他这县长的大功劳 !
县太爷忙让许世庭将梅唯之请了来,听她当面详述了这霍乱疫情的应对之策。
梅唯之专业过硬,说得条理清晰,也说动了县长大人,但是这位县长大人一没有人手,二也拿不出药品物资,只能给梅唯之打打官腔和干瞪眼,把梅唯之他们弄得是心急如焚。
县政府没有办法,只得先设立了一个“县卫生防疫所”的空架子,起先里面正式的工作人员一个也没有,医生也只有梅唯之这一个不拿钱的在里面出力。
见识过了霍乱的厉害,普通民众开始病急乱投医。
这县城之中仅有的几家药房和医馆都堆满了人,各种偏方也被谣传得神乎奇神,什么嚼古青钱、吞明矾、嚼生黄豆、甚至吞鸦片膏,各种偏方都有患病的病家敢于尝试,三五不时就有死亡的病人,也不知道是真病死的,还是乱吃偏方给吃死的!
这城中几家药店,如刘大夫家,也陆续的推出了飞龙夺命丹、十滴头药水、藿香正气饮等各种的方剂和药丸,不管能不能治疗这霍乱病,都卖得十分的红火。
如此的乱象之下,老百姓全都人心惶惶,也有人提高了警觉,县中有开明的乡绅开始捐款捐物,应对疫情,叶家就是带头出钱的几家之一,他家非但是出了钱,还搞来了一些急需的医疗物资,专门调拨给梅唯之使用。
“县卫生防疫所”设立后,梅唯之行事好歹是师出有名,县城中出现的一些零星的霍乱病患者,只要是找到她这里来,她都拼了全力去医治,不管白天黑夜地照顾病人,把她忙得不可开交。
只是她很快认识到,她一个人就是忙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要调动起大众的力量,才能将疫情控制住。
于是在参考了上海等多发地区的霍乱防治经验之后,梅唯之在余江流等仁人志士的配合下,开始打着“县卫生防疫所”的名头收治患者、印发防疫的传单,短期培训余江流学校中的工人和老师等人参与防疫工作。
他们把疾病特征、传播途径,以至于如何预防该病、净化饮水、杀灭苍蝇、蟑螂等害虫等都印在传单上面在市面上散发,就连如何处理病人的尸体都写得详详细细的,对民众广而告之。
霍乱预防要诀还被梅唯之编成了顺口溜教给了学校的小学生进行传唱:清街巷除污秽、洁饮食净肠胃、埋污物免蔓延、传方药重卫生、灭苍蝇远生冷……
如此一来,在这小小的县城之中,竟然形成了一股能有效运转起来的卫生力量。
那些以往对西医和梅唯之本人尚存在怀疑的人,也在此次的疫病防治中,见识到了西医应对此种疾病的有效和快速。
从县城到乡村,梅唯之的工作使得疫情的蔓延渐渐地得到了控制,局面也开始逐渐扭转开来。
如今是县城中一旦发现病霍乱人,别家都不去,只往梅家抬,梅唯之的家被当做临时的医院,十分的拥挤起来。
这些散发的病人基本都被梅唯之他们打着“县卫生防疫所”的名头,暂时的隔离了起来,所用医药经费,除了许世庭从县长那里抠来的三瓜两枣,就是叶家等乡绅的捐助。
梅唯之和余江流、许世庭等人就用这点儿物资,艰难的维持着,能救一个人是一个人。
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梅唯之家的大门只要是一打开,不是门口倒着的,就是墙边歪着的,他们有的是自己走着来求梅唯之救命的,也有的则是被家里人抬着扔到梅家门口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被梅唯之他们收治在家。
因为本条街上最开始发生的两个病例,都被梅唯之给治好了,街坊里此时也没有人敢跳出来指责梅唯之又在家中收治病人这事儿了,大家心头都清楚,这时疫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要发到自己家人身上来了,那里还敢得罪梅唯之这个大夫,得了救治的人家这时是恨不能把梅唯之给供起来。
家中拥挤着病患,为了防止家人被传染,梅唯之把家中老弱,如她祖母和母亲等人迁居到了梅家在乡下的老房子,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
这日梅唯之出诊回来,就见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个孩子,在自己家门口转圈,“大姐、请问你这是干什么?”
那妇人埋着头,也不敢看梅唯之,只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梅唯之看她奇怪,又好心的问道,“大姐,你是有事吗?”
那知道那女人猛然的抬起头来,一双已经深陷下去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梅唯之,说道,“我不是什么大姐,我是你嫂子,梅……梅。?!”
梅唯之看她这样子,自称自己的“嫂子”,可又叫不出自己的名字,于是有些疑惑地问到,“嫂子?大姐,你说笑吧,我好像不太认得你,恕我眼拙,你到底是那位……?”
这女人见梅唯之不认得她,突然的哭喊道,“我是梅顺义家的婆娘,我,我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救救你这可怜的侄儿吧!”
一听是梅顺义家里的人,梅唯之以为这又是他出的什么幺蛾子,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要往大门里面走。
这妇人一看就慌了,扑上来就要扯住梅唯之的衣服,撒起泼来,“你不能不管啊,他爷不管他,他爹也让把他埋了,你、你是他的姑姑,你可不能不管他啊……你要不管他,你就是见死不救,不是个人!”
见她这样子,梅唯之倒是气笑了,问她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可笑,我不是人,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那妇人忙把怀里的孩子托给梅唯之看,哭泣着哀求,“这是你的亲侄子,他得了病,你是大夫吧,你别人都能给治,怎么就不能给他治呢,你要是记恨,你就记恨梅顺义那个畜生,你不能看着孩子病死了啊!”
梅唯之这才停住了脚步,仔细看了看她抱在手中的孩子。
这孩子她是认得的,他就是梅顺义家的老三儿,前段时间还老在她家门口拉屎来着!
原来这梅顺义已经娶了三四回老婆,儿子也生了三个,这位是他的第三任老婆,小三儿的亲娘,梅唯之和他家本就有嫌隙,又多年在外读书,所以不太认得这位“堂嫂”,那料到今日人家带着孩子就来认亲了。
这妇人其实也知道梅顺义和这梅医生之间的不对付,可是他儿子发病之后,任由她如何的苦苦哀求,她的老公公和梅顺义都不管这儿子的死活,梅二太爷还把她和孩子赶了出来,放出话来,“让她到外边儿死去,不要连累了家里人!”
她现在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是赖,她也要赖在梅唯之的身上。
这妇人不知道,她这无赖的态度,在梅唯之的眼里,跟那梅顺义真是如出一辙,令人从心底生出深深的厌恶来。
只是这妇人怀中躺着的小孩儿,一看就是脱水的样貌,梅唯之纵然是深恶其祖、父的恶行,甚至是对梅二太爷和梅顺义这一家人可以说是充满着仇恨,可是身为医生的良心使然,梅唯之叹了口气,冲妇人点了点头,放了她和这病孩子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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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处长拿着各州县政府报上来的疫情表,对曾厅长说道,“曾厅长,请你看看吧,这都是各州县报告的疫情,波及甚广啊,波及甚广!咱们政府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采取措施!民政厅必须给我调配到我们需要的物资,药品、器械、石灰、疫苗,这些东西我们统统都缺,统统都要!”
曾厅长仔细看了看这些疫情报告,“你跟我讲这些没有用,我这民政厅就是个花钱的衙门,而且你要的那些东西,现在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咱们省城最大的医药公司,是姓叶的开的,他们家跟我太太还有些交情,我已经找过人家叶经理了,请他尽力组织物资应对本省疫情,可是这也是要钱的啊,你我手里就这些经费,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
“咦,钱处长,你来看看,这个县城来的报告,有些意思!”
钱处长疑惑的看了曾厅长一眼,拿过了他手里的报告,念道,“县政府呈报省卫生处:据本县保长张某等称,本月初,有保民张某自外归家,吐泻不止,经本县医生梅氏诊为时疫霍乱,后其家人、街坊均有患同样病症者,重者一家全数发病,迄今共计发病有一百三十余人,经本县医生梅氏等诊治,死亡五人,余者治愈。县政府采用医生梅氏建议,广发告示、告知乡民时疫之危害及预防之策,并采取将病患尸身及吐泻秽物加以石灰掩埋等措施,目前预计本县疫情尚属可控。然本县卫生资源匮乏,疫苗、药品奇缺,恐长此以往,不但本县居民无存,且势必危及它县,祸害无穷。不得己呈请卫生当局,速即设法,予以救济。”
钱处长拿着这份疫情报告看了又看,“这个县城发病一百三十余人,仅仅死亡五人,这个数字与其它有疫情的州县比较起来,是个奇迹啊,就是省立医院收治的病人中,死亡率也是三分之一以上,这个县,是有能人啊!”
说完,钱处长和曾厅长对视一眼,“我建议将这位医生请到省城来,共议防疫之策!”
如此一来,梅唯之在县中的所做所为,被县太爷呈报了省卫生处,入了曾厅长和钱处长的眼。
曾厅长再一看,这个防疫得力的县,就是彭淮真的老家,那这个梅医生八成就是彭淮真的同学,太太嘴里治好了她的老毛病的梅医生无疑了。
曾厅长一想,忙跟社会处周处长借人,叮嘱一番之后,让彭淮真去跟梅唯之联系,最好能把她搞到省城来,为他所用。
彭淮真接了这个差事,自然是不敢怠慢,跟周处长和曾厅长保证把梅唯之请来为全省防疫出力,于他本人来说,这也是在省政府出头露脸的好机会。
(本章部分霍乱防治内容,参考自张晓霞论文---民国时期霍乱的防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