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沦陷,中国的“文化中心”已经落入日本人之手,紧随其后,日本军方剑指素有东方巴黎之称的经济中心,上海。
宝山重镇罗店,谭适衣服上红十字救援队的肩章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抬起手腕,飞快的看了一眼手表,正是中午十二时。
天空正中间的那轮太阳放出刺目的光,日本战机在他的头顶肆意的盘旋着,不时就有炮弹掉落下来,把已经坍塌的废墟再炸上一遍。
谭适和一名护士,与两名担架队的成员一起,抬着一名没有腿的伤兵,小跑着赶往罗店的临时绷带所,这名士兵已经失血过多,需要马上止血、抗休克。
此时,日军丢下来的一枚炸弹就在他们的面前爆炸,轰然而起一团黑烟把他们包围了起来,炸弹产生的气浪使得他们摇晃着身体,险些向侧面扑倒,然而,他们的手依旧紧紧的拉住了伤兵的担架。
稳住了身体,谭适环顾了四周,却只有满目赤土,左右房屋尽数倒塌,没有任何的掩体,他对同伴们喊道:“加快步伐,我们要以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
担架队的两名壮小伙不顾额头上滴落的豆大的汗水和几乎要衰竭的呼吸,提了提腰力,咬着牙对谭适说道,“谭医生放心,我们就是死,也要把伤兵抬回去。”
两位护士也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含着热泪,静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们这支由四个人组成的救护小队,棣属于上海红十字救护委员会第一救护队。
中日交战将近半月来,他们一直在战事激烈的战场游走,进行战场紧急救护。
四人配合得十分的默契,无论是日军战机的剧烈轰炸,还是中日双方各自组织的军事行动,都没有阻挡他们冲上战场救护伤员,他们已经习惯了军机的轰鸣和机枪的“哒哒”声,只对受伤战士的呻吟声还保持着敏锐的警觉,几历凶险,从容而敏捷地穿梭于双方激烈交锋着的阵地。
这一回他们很幸运,一路上并没有碰上日军的夹击就将伤兵送到了临时医院。
然而到临时的占地医院一看,等着包扎和手术的伤兵早已经聚集了很多,他们大多毫无遮掩地躺在地上,身体上破烂的军服几乎都被自己的鲜血所浸染,有人被炸烂了手,有人被打穿了腿,甚至有人颌面部缺失了一半……
战场上他们都能与日本人拼死的汉子,此刻,他们却又是最虚弱无助的伤者,他们痛苦呻吟着,漆黑油腻的面貌下,只余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他们这些医护人员。
他们都在等着谭适他们这些人救命。
救护队苏副院长见谭适和护士等都安全回来,悬着的心暂且落了地,他赶忙从红十字救护箱里拿出一副医用手套递给谭适,“一个肺部中弹的伤者,击中了胸腔中的大血管,等不到转运了,需要紧急开胸,要是你不回来,我只好自己独自来完成这台手术了。幸好你回来了,现在换你来主刀,我给你做助手。”
苏副队长是正经医科大学的毕业生,曾担任外科医生和院长等职务,谭适是他手下的一名救护队的队员,他很欣赏谭适的专业技术,彼此经常的担任对方手术的助手。
谭适交待护士先对他们抬回来的士兵进行止血包扎与输液,然后二话不说,与苏医生一起,两个人再外加一个护士,在这基本已经被日军炸成废墟的临时医院内,进行着开胸取弹这样的大手术。
一块白色的幔帐仿佛隔绝了一切,两名娴熟的外科医生眼中只有自己手中这一寸来长的手术刀。
外面不时传来忽远忽近的枪炮声,他们的呼吸依旧平缓,落刀不疾不徐,该果断的时候绝不迟疑,该小心分离的组织也绝不莽撞的落刀,一场战场上的手术,做得一点也不比在高级的手术室里做得逊色。
手术完成,谭适和苏医生都还没有来得及取下脸上的口罩,一名医院的庶务人员就跑来报告,“苏院长,我们的部队开始撤退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怎么办?”
苏医生的身体微不可查的晃了一晃,他沉着声音确认道,“我们的军队真的撤退了吗,那军方有没有人来联系,我们医院的这些伤员要怎么办?”
庶务摇了摇头,含着泪道,“我们的军队抵挡不住了,已经通知撤离,伤员、伤员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谭适在一旁,听了这个消息,轻轻的拍了拍苏院长的肩膀,“他们恐怕是顾不上了!”
苏医生也马上意识到现实的严酷,军方撤退,这医院中近一百人的伤兵和医护人员的担子,结结实实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然而,情况紧急容不得他有半点迟疑,他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下手中的人力和物力,果断地开始安排撤离的工作,“幸好,我们还有两辆卡车。谭医生,你安排一些能够搬动的伤员先坐一辆卡车离开,出去之后马上联系红十字总会,把这些伤员安排到市内的各家特约医院,我和刘医生以及谢、陈两位护士留下,随后把余下的人,尤其是一些不能马上搬运的伤员妥善处置后再安排运走。放心,我们留下的人不管情况如何,都会在最短时间内坐另外一辆卡车撤离。“
这医院如今收治的基本是重伤员,只有能把他们送走,苏医生能放心。
谭适皱着眉头,握着苏医生的手道,“苏医生,还是你带大家先走,我来断后。现在我们的军队撤退,日本人必定要摧毁一切目标以阻止人员撤离,炮弹随时将会炸掉这家医院,你们留下的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苏医生却难得地笑了,他摇摇头道,“谭老弟,老哥我比你痴长十岁,好歹还挂了个副队长的名头,怎么能让你来替我担风险。别浪费时间了,行动起来吧,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来相互谦让了。”
随后,苏医生把自己白大衣口袋里的一枝金色笔杆的钢笔抽出来,插到了谭适的白大衣口袋里,“这支笔是我医科大学毕业第一个月薪水买的高级货,正宗的老派克金笔,现在请你代我保管,也请你代我行使职务,保证跟着你走的每一个人都能安全抵达后方的医院,辛苦你了!”
谭适摸了摸胸口的这支金笔对苏医生点了点头,“回来记得找我要!”
苏医生也点点头,“当然,我这支笔写病例最为流畅,我自然是要要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