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谭适在其写给梅唯之的信中写道,“……听中央广播电台宋美玲女士英文广播,方获苏医生等同事噩耗,顿时潸然泪下。今苏医生、刘医生与两位护士皆壮烈殉国,再无相见之期,派克金笔亦不能物归原主,只望日后能寻获苏医生亲属,将原物奉还,以为纪念……十一月底,上海不再是我们的上海,救护队伤兵转运工作亦基本结束,余不愿滞留孤岛,将赴宁波参与收治沪地伤兵的工作。唯之,你亦要有所准备,这场战争如狂风过境,席卷之处必定是血肉纷飞,我们的士兵没有可与敌方抗衡的武器,不能让他们在痛苦的创伤下,再失去一点获得救治的希望……你开办卫生学校的想法是好的,请尽快的实施起来,且强烈建议将战时外科学、防毒常识、担架技术等作为必修科目,以应对可能蔓延的战火……“
梅唯之是在大病初愈之时收到谭适的这封信的,彼时谭适已经离开上海跟着红十字救护队辗转到了宁波。
初时还有电话,而后就连留在法租界的于墨敏也完全的失去了他的消息,更不要说远在千里之外的梅唯之。
十一月份的天气已经微寒,叶泽臣走过来,给梅唯之披上了一件外衣,顺便拿走了她手里的信,“这信你也看了几遍了,你的也是病刚刚才好,看多了这样的坏消息,小心伤神!”
梅唯之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收了收披在肩膀上的外衣,”谭适你不认识,他是我们同学中最聪明的一个人,读书的时候几乎门门功课都是第一,毕业的时大家开玩笑,打赌我们中谁最有可能成为大医学家,大家纷纷把宝压在他的身上,搞到最后没有人愿意来做这个必输的庄家,他倒好,窜自己出头来揽赌,做了这个庄家,男同学还以此为借口让他在便宜房请了一顿烤鸭。如今却没有想到,他不但能成为医学家,且是我们同学中最为无畏、无我,有大慈悲之心的那一个人。战争是何等的残酷无情,他这一去,生死难料,唯愿他最后真能做一个将那场赌局输掉了的庄家。“
叶泽臣听了,知道她心中难受,劝她道,“这位谭医生我是没有见过,只是听你读他的来信,却觉得自己十分的能理解他,他的身份、所受的教育,使得他注定有这样的选择,既然选了,一定是思虑再三,生死也是看开了的,他给你来这封信,也不是要你为他担心的。”
梅唯之听了,点了点头,“以前创办一所医药院校,只是疫情过后我自己心里一点小小的念头,想为乡里做些实事,却一直耽搁着没有实施。谭适这封信,却提醒了我,在这里新办这样一所学校的必要性。上海一战,多少伤兵与难民流离失所,上海是繁华之都,他们在战场上的救护工作开展得尚且如此艰难,如这样的场景发生在这里,局面必然更加的残酷。”
叶泽臣听了说,“唯之,你想要做的事,我都全力的支持你,你想办学校就去办学校,这经费方面,我一定……“
叶泽臣话还没有说完,梅唯之叹了口气,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说道,“你啊,在我的面前总是把自己当做无所不能,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太依赖于你,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你们叶家的企业在上海一战中,中西药房被炸毁数间,租届外的制药工厂也被日方捣毁,如今正是抓紧时间恢复生产的时候,那里有钱来支持我?即便是你拿得出钱来,你也有要自己的企业和工人负责,我要做的事,还是我自己来想办法,办不成,那是我能力不足,那能够事事靠你,摊开掌心就朝你要钱,就是你肯给,我也是不收的。”
中日沪上一战,如绞肉机般惨烈,国军军事上被迫退出了上海,经济上也遭受重创,光是被日本军机投弹炸毁的商业街区,工厂就不计其数,叶泽臣的公司在沪上诸多分店及中西药房等也不能幸免,损失十分的惨重,所幸的是,叶泽臣早有预见,能转移的资产都转移了大部分,只是为了维持运转,目前需要很多的资金支撑。
梅唯之那里能在这时候管他要钱。
叶泽臣笑道,“阿爷说给你准备了聘礼,这是他老人家的私房,和公司无关的,你要是愿意,倒可先拿来一用,想必他老人家不会介意的。”
见梅唯之不说话,叶泽臣瞬间面红耳赤,有些不知所措的补充道,“唯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阿爷经常拿这个给我开玩笑,我刚才是顺嘴就说了出来,你不要介意。”
梅唯之只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那里面盛满笑意,她依旧没有点头,却说,“老人家和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而后,她挪开了自己的眼睛,逃离了叶泽臣的视线,眺望着远方,说道,“情之一字,也许正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才最能使人咀嚼出其中滋味,要是真能想得十分的透彻,也许就变得白而无味了。”
“我现在,也正是不明白的时候呢!”
“他老人家的私房,我可不敢拿得这么的稀里糊涂。”
梅唯之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见叶泽臣那么呆呆的看着自己,目中流动着一丝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