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一番波折,梅君海还是如他生前所愿,安藏在了他先去的父亲的脚下,可是梅唯之一家人经过这件事,与梅家氏家族闹到近乎决裂。
梅君海入了土,梅唯之也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无人知道,她从来没有怀有如此强烈的恨意,恨土匪凶残没有人性、恨梅家人冷漠无情、也恨自己的无能,只是这些被压抑着的仇恨,被掩盖在了她那淡然理性的外表之下。
经此一事,梅唯之和叶泽臣这两个年轻人在这小小的县城里面彻底地出了名。
梅唯之敢拿着一把手术刀与家族对峙,凶悍之名无人不知,叶泽臣当众发了那样一个不着调的誓言,糊涂之名也家喻户晓。
“叶大少爷,多亏了你的仗义相助,唯之的父亲才能入土为安,可是如此一来,恐怕对你的声誉和婚姻大事上多有妨碍,况且,对你家长辈那里又要我这把老骨头如何的交待,这、这、这实在我们一家人实在是让我们一家人不知道如何报答你才好。”
梅老太太一生活得耿直硬朗,轻易不肯欠别人的人情,可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如今的梅家欠叶泽臣的何止是人情。
所以她老人家今日专门把叶泽臣一人请来,一来表达自家人的感激之情,二来,也要一起想个事后弥补的法子,万不可真的影响了人家叶大少爷的婚姻之事才好。
其实,她老人家当时听了叶泽臣的主意,就不敢点头,可是当日情急,又当不住叶泽臣本人的反复劝说,以为就像最初叶泽臣所讲的那样是个权宜之计,只要把梅家那伙子人糊弄过去就行,她也没料到这叶大少爷会在梅君海的灵柩之前当众发那样子的重誓。
如此一来,让梅家人无以为报,同时也无法向叶家的长辈交待清楚。
叶泽臣今日仍旧穿了那日为梅君海送葬之时所穿的那身黑西装,右手臂上的黑纱也没有取下来,可见对梅君海尊敬。
梅家人如何想的,叶泽臣能猜到一二,可他怎样想的,梅家人却未必清楚。
梅家人都以为他当日所发之誓,是权宜之计,可谁又料到,他叶泽臣发誓之时,其实是真心实意。
只是如今梅家尚在丧期,这话,叶泽臣却不敢说。
他看了一眼在梅老太太身边坐着的梅唯之,见对方换了一身的青布素服,头带重孝,神情寥落,显然还未完全从丧父之痛中解脱出来。
思及梅唯之在北平行医救人之时是何等的自信、自立,叶泽臣心中更加的恻然,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分担。
在心中无力地喟叹一声,叶泽臣谦逊地摆了摆手,对梅老太太道,“梅家婆婆,您老可能还不知道,我这条命也是唯之帮我捡回来的。当日我在北平生了重病,是唯之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并为我找到救命的法子,才使得我叶泽臣今日还能坐在这里跟您老讲话。我今日所做的,并不能汇报她当日为我所做的之万一。要是说到我家里长辈那里如何交待,您是多虑了,我们两家一直是世交,您家出事之时,我父母远在北平,祖父母又因为祖父的肺病去了上海,要不然依照祖父的脾气以及和你家的交情,怎么会不站出来为您们说一句公道话呢,要说有歉意,那是我叶家对梅家有歉意,至于我所做的这些小事,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自梅君海被绑架,县上与梅家有交情的乡绅人家,梅老太太不是没有求助过,可是人情有薄厚,人家愿帮多少就帮多少,只要不落井下石就行,梅家人并没有为此而对别家产生怨怼。
然而对叶家人一开始没有帮上忙,叶泽臣却不能不对梅老太太及梅唯之做一些解释,实在是他自己和祖父的病都这样的不赶巧儿,他自己那时候刚刚出院,被父母压在北平的家中休养,在县城养老的祖父也因为老肺病严重被家人接到上海医治,等家里人知道梅家出了这样的事儿之时,已然是晚了,这才未能及时地对梅家施以援手。
所以,叶泽臣才说该愧疚的应该是自家人。
“叶大哥,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是医生,当初照顾你是理所当然的,你实在不必为了那一点儿举手之劳作出这样大的牺牲。谢之一字是这样的浅薄,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我的心情……”
梅唯之为父亲治丧期间,精神上几近崩溃,要不是有余江流和叶泽臣这样的亲朋好友相助,她知道自己是难以完全的支撑下来的。
尤其是叶泽臣这里,为了自己父亲能顺利下葬,几乎是拿出了自己的名声作为了代价,梅唯之的感激之情,已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表达尽的。
她神情复杂的看着叶泽臣,眼中除了愧疚,也夹杂了些许别的东西,可能这些东西的滋生,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吧……
“唯之,你要谢我,我也要谢谢你,这谢来谢去那里有个结果呢。其实你我之间,那里还需要计较这些,梅伯父一生资助地方教育、怜老惜贫,善行无数,就是没有你我之间的关系,他也是我叶泽臣所尊敬的长辈,能为这样的长辈做点事,是我的荣幸,以后,你万万不可再提这句话了。”
叶泽臣并不愿意梅唯之对自己言谢,他也不需要谁来谢,这些他自认为做得理所当然,只因,他不愿看唯之犯愁的样子。
“既然如此,等我找合适的日子,再亲自到你家长辈面前去请罪吧。”
叶泽臣说没关系,梅家却不能受人恩惠不吱声,梅老太太打定了主意,等儿子的七七过了,就亲自携唯之上门与叶献尧老爷子磕头请罪,是做澄清也罢,是解除关系也好,总不能真让叶泽臣娶了自家的唯之还让长子随了梅姓吧。
梅唯之也想着,叶泽臣如今的年纪,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当初在北平,叶泽臣所交往的,都是胡玫那样家世和样貌的女子,如今为了自家之事,这样的仗义相帮,自己又怎么能为一己之私,耽误他的人生。
于是也保证道,“叶大哥,你放心,等此事平息下来,我一定想办法澄清,不会拖累你的名声。”
叶泽臣听了这对祖孙的话,嘴角泛起一抹艰涩的苦笑,他如此的作茧自缚,却还终究是要求而不得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