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君海七七过后,为父亲烧了祭奠之物,梅唯之终于振作起精神,与祖母及母亲商议,想将自家宅院的一部分改建做西医诊所,如此一来,也不辜负当日父亲送她到千里之外求学的苦心。
梅唯之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主要还是想在家中长辈膝下尽孝,于梅君海身上所发生的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悲痛,梅唯之自认不堪再经受第二次,故而北平、上海虽然是西医发展最好的选择,却不是她梅唯之的选择,为这偏远小县的医疗卫生出一份力气,同样也不负自己一生所学。
没想到,梅唯之的这个想法,首先得到了梅老太太的支持。
老太太年纪虽大,却一点都不糊涂,如今的梅家,为了从土匪手中赎回梅君海,已经将家业散去大半,坐吃三空也不是个办法,且梅家遭此横祸,老人家看透了世态炎凉,也明白了自家家的孙女,已不可能再走上如自己这般安分守己、相夫教子的老路,如今梅唯之要闯,就让她闯一闯。
梅唯之的母亲却对此事提出了极力的反对,她于其它事情上一向没有主见,却在这件事上分外地执着,甚至说出了要梅唯之将错就错嫁给叶泽臣这样的话来,弄得梅家祖孙两人苦笑不得,梅唯之更是在梅太太的执拗之下,有些躲着叶泽臣,以免得梅母一见叶泽臣就拉着人家说东道西的,弄得两个人都十分尴尬。
好在叶泽臣对此并不在意,甚至他对这个“丈母娘”还很有些应对的办法,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与梅太太说的,最后偏执的梅太太竟然是同意梅唯之了开西医诊所的事情,只是之后,梅太太待叶泽臣都十分的亲切,倒有些真的拿他当准女婿看待的意味了。
余江流和许世庭这两位梅唯之的干爹,对梅唯之这样造福地方之举也举双手赞同。
尤其是许世庭,当日他本要跟余江流一起去赎回梅君海,却无奈被自己那当警察局长的叔叔给拘押在警察局中脱身不得,从而未能去见老友最后一面。
为此,许世庭心中愧疚难当,本来已无颜面再见梅家人,好在梅唯之和梅老太太通情达理,没有怪罪于他,于是他对梅唯之开设诊所之事十分的上心,一应政府文书手续,皆有他去办理,办得是又快又好。
梅唯之打算在自家宅子中所建设的医寓坐南朝北,为三间排二天井,含南侧墙外花厅和临街三间门面,为方便病人看病,梅唯之于其中另行隔断出了简易的门诊室、药房、注射室、消毒室等处,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这一应物品,还多靠叶泽臣这个本身搞医药公司的财主的支持方得以一件一件地置办起来,为梅唯之省下了不小本钱和力气。
叶泽臣看梅唯之自开始建设诊所,重拾笑颜,那里还顾得这么许多,所以梅唯之这小小的西医诊所所用之设备药品,竟然可与省城一些医院相媲美,惹得梅唯之连称叶泽臣为自己的福星,余江流等听了也觉得十分的可乐,就是梅太太看叶泽臣的眼神也更加的不一般。
梅家人这样的忙进忙出,早已引起了县城中一些人的关注,梅家人也不避讳人,有人问起,就直说自家是要开诊所的,“诊所”一词,在这小县之中都没有几个人听得明白,引得大家更加的好奇。
这偏远小县,原本只有三家中医药馆,其中一家是单纯的草药铺子并不行医,另有两家却是祖传的医术,不单卖药,还兼顾坐堂行医,其中最有名气的一家,外号“产科刘”的,主治妇产和儿科,全县妇人加小孩儿几乎都要到他那里看病,所以在城中地位超然,几乎无人敢得罪于他。
这一日,“产科刘”在街上转了一圈,故意来到梅唯之在建的诊所边上,看着这房子改建的规制,有些像个医馆,可是跟自己家的医馆又不太一样,这里没有装草药的柜子,也没有炮制中药的物件,更没有一箩筐、一箩筐的中药材,只是白色的家具和布料很多,东挂一块,西搭一块的,布置得就像个灵堂的样子。
这“妇科刘”虽然是中医大夫,可是他有一个和梅二太爷一样的嗜好,那就是抽大烟,所以跟梅二太爷算是“烟友”,故梅家当日那场闹得纷纷扬扬的纷争,这“妇科刘”是站在梅二太爷这一边的,很以为梅家的孤儿寡母就应该把宅院、田地都拿出来给姓梅的男丁,不然就是不遵守“妇德”。
如今见梅家改建房屋,“妇科刘”在心里嘀咕,“这梅家的小女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于是他乘乱逮住一个给梅唯之搬家具的苦力悄悄的问道,“伙计,这梅家把自己家的好好的宅子改动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搬运工人认得“妇科刘”于是如实答道,“刘大夫,听说这梅家的大小姐是北平大学学来的医生,这宅子啊,是要建成什么诊所,哎,也就是您老人家那医馆差不多的样子,不过人家是西洋传来的,叫做西医,什么妇儿科、内外科的都给看,怕要抢您老人家的生意喏。”
“妇科刘”听了,给这搬运工一根烟叶卷的土烟,呵呵笑着放他去了。
其后“妇科刘”自己又踱到梅唯之家细细的看了看,他年纪大了,只知道当下兴起了什么西医,于中医诸多打压,却不知道西医到底是如何行事的,看完之后,觉得这一看就是外行干的活计,于是悠哉悠哉地倒背着手去了。
梅唯之的诊所开业这日,本想请几位帮忙出力的人吃个饭就算了,那知道余江流、许世庭、叶泽臣等人如同约定好了一般,一人带了几盘万响长鞭,不停歇地放了一日。
炮仗声中,烟火之下,梅唯之看着自己这“梅氏西医诊所”的白底黑字招牌,与特意从省城赶来给自己庆贺开业的叶泽臣对望,两人的脸上都浮现出笑意,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