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唯之的诊所开业，在当地是家喻户晓，可是就是没有人前来看病。
“哎呦、哎呦，我、我，生不下来啰、生不下来啰……我要死了……痛死我了……”
县城南街上一户人家，大白天的，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这一声声的，听得这家在厨房里面烧热水的男人心惊肉跳。
原来是他老婆从昨天半夜就开始发动，可是这都第二天下午了，这胎儿还没有生下来的意思，怎么叫他心头不急？
时间一点点儿过去，屋子里的产妇因为生产的疼痛和过多消耗的体力，声音从最开始的嘶吼，到后来的有气无力。
男人终于忍不住，从厨房端了一大盆子的热水跑了出来，狠狠地拍起了了产房的门来，他焦急地问道，“我说王婆婆，热水烧好了，可是她、她这孩子到底是养不养的下来嘛，你倒是说句话啊，她现在叫得这样的惨，我听着都痛！”
门叽嘎一声被拉开，一个胖墩墩的老太太探出头来，接过男人手里面的热水，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道，“这都快一天了，我怎么知道她养不养得下来？我自二十来岁跟我家婆婆学接生，如今都要五十出头了，接了这么多年的生，头一次碰上你老婆这样难生的人，我再试试看，要是不行，你去把妇科刘请来吧，好歹他是大夫，我就是个接生婆子，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我可不敢保证哈。”
那老妇人说完话，又钻到产房里面忙活去了。
她见产妇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声音低微，又掀开了耷拉在产妇下身的那条布满血迹的破被子，伸出自己肥腻腻的两根手指，往产妇的产道探去，随意的一阵搅动，她觉得这产妇羊水已破，可就是宫口迟迟不开大，心中暗想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
想到此处，老妇人把心一横，双臂伸到产妇腋下，凭着一股子蛮力，一把将床上已经将近虚脱的产妇提溜了起来，使得产妇的屁股脱离了床铺，下身半吊在空中，看上去血腥恐怖。
这老婆子就着这样的姿势，一边死命的摇晃产妇，一边对她说道，“你羊水破了，我这就用力把孩子给你摇下来，可是你自己也不要怕费力气，你可是给我加把劲儿，生个孩子么，就像拉个大便一样的，我就不信这力气到了，还有生不出来的道理！”
产妇虽然脱了力气，也还清醒，心里隐隐约约的知道自己这胎要是再产不下来，怕是要把性命丢掉，于是产婆要她用力，她咬紧牙关，把一张脸憋得青紫也在使劲，心想把这孩子给尽快生下来。
于是在一张污秽不堪的产床之上，一个胖产婆用力摇晃，一个产妇死命用劲儿，折腾了半个时辰，产妇血流如注、几近晕厥，接生婆心头一慌，低头一看，孩子胎头已露，可就是迟迟不下。
这可怎么办好，产婆把产妇放倒在床上，已经没有了主意，情急之下，又用自己的尖尖的、黑乎乎的指甲，将产妇的会阴划破，希望借此将产门打开些，把孩子已经露出的脑袋给拉出来，可是这孩子在产妇肚子里面，不知道卡住了哪里，折腾一番就是弄不出来。
门外的男人听了屋子里面一阵叮当乱响之后，产妇的呻吟都没得了，又拍着门高声问里面的情况，接生婆子这才慌了，赶紧让他去找“妇科刘”。
“去、去，去找大夫来，你老婆这一胎是犯了红煞，我老婆子是没得办法得了，你把妇科刘找来，看能不能捡回条命来！”
男人听了这一句，三魂已丢了七魄，赶忙从家中的柜子里面寻找出两块钱来，往产科刘的医馆奔去，这人在路过梅唯之的诊所的时候，却连一眼都没有去看它……
梅唯之坐在自己装修简单却卫生严格的小诊所之中，没有病人，她自己只有翻看医学书籍打发时间，偶然抬头，只见一男子从她诊所门前慌里慌张的奔跑而过，也不知道是在慌些什么，梅唯之想了想，自己摇了摇头，笑了笑，又低下头来继续看自己的书。
梅唯之低头又看了十来分钟的书，可是却有些看不下去，诊所里面冷冷清清的，倒比对面的住家还要安静许多，那里像自己在北平的时候，医院里面病患不绝，医生连吃个午餐都要抓紧些时间。
她这个诊所已经开业三日，除了给自家母亲开了一记Phenobarbital（鲁米那）治疗她的顽固性失眠之外，竟然无一处用武之地，要是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关张大吉？
梅唯之也是奇怪，这县城中的人，难道都不生病不成，明明自己的诊所的外面写得明明白白的，内、外、妇、儿科，各科常见疾病皆可诊治，可偏偏怎么就没有一个病患上门呢？
梅唯之在北平读书这么多年，她那里知道，这西医东渐的这股风吹了这么多年，可还是没有吹动这山区小县，这些市民也好、农民也罢，生了病最先的打算都是自家先扛过去，扛不过去的，到市集上找个卖草药的摊子，抓几根自己家都不知道名字的草药吃吃，也是一个办法，到实在是要不行了的时候，这才不得已之下想到去“妇科刘”这样的中医馆看看病，看了病，又开些中药来吃，可到底开的药治疗的什么病，大夫不说，他也不问，问了也听不懂，照方子吃就是了。
而就是这些能找中医看病的人家，都还是中等人家以上的家境，能为一个病人掏出几块钱来，如若是真的一贫如洗的人家，病了也只有等死的命。
至于西医，西医是什么东西，除了几家有钱有权的，一般老百姓压根儿就不晓得。
故而梅唯之这样的西医诊所，人家只是当做一个“西洋景”来看，满城之中，开业三日，竟然无一人上门看病！
梅唯之跟叶泽臣一说，叶泽臣实在是忍不住，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