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过后,梅唯之感慨今日诊所又要交白卷了,又想起了刚才被抬走的那个病人,只是不知道这人被抬走之后命运如何,能不能找到好医生救下他一条命来,只希望他能够幸运一些。
那知道,她正惦记着的这个病人,这时被家人抬着,又走了回头路。
那妇人一边走着,一边摸着自家丈夫有些发冷的手,哭得气都喘不上来,“这可都是什么运气喔,吃碗药把命都吃没得了,是今年过年的时候祖宗没敬好,还是庙里烧香心不诚,怎么就我们家倒了这样的霉,我的老头子哎,你就这样走了,留下我可怎么过日子喔。”
也许在她看来,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得罪了祖宗和神灵,是走了天大的霉运,眼看着这男人要死,她就要成寡妇了,怎么能不叫她哭得死去活来。
朱家这四个儿子把自家老爹抬到刘家医馆后,那刘大夫只看了不多几眼,捏着胡子张口就说没救了,看他们着急,又改口说倒是可以拿百年的人参试一试,看能不能把命吊着多活那么一两天,可是这百年的老叁岂是好得的,这价格么,偏高!
乖乖,上百块大洋的人参,就为了自家老爹多活两天,这、这不是要人倾家荡产的么?
一听这话,朱家几兄弟就先打了退堂鼓了,莫说他们就是一般人家,一辈子就没有见过几块大洋,就是有,那就能拿出来为老爹吊这两天的命么?
“老娘,这刘大夫说了,老爹是救不转来了,就是要救,非得有什么上百年的人参才能吊着这口气,妈呀,上百年的人参,那得多少钱,你就是把我们四个都卖了也拿不出人家说的那个数目来,我们做儿子的这样说是不孝,可是你又叫我们有什么办法,你老人家想开些,我们回家还得预备起后事来!”
朱家四个兄弟里面,三个大的见老爹不行了,一路上闷着头抬着他都不说话,只有这朱老四年纪轻,话还多,他一路上也没少劝自己老娘,爹要死了这是没得办法的事,可娘再哭出个好歹的,这不是更要人的命么。
他老娘听的他的话,哭得更加的大声,“生儿子、生儿子有什么用,我四个儿子,都救不了老头儿一命喔,我的命怎么就这么的苦!”
老妇人一边哭,一边骂儿子不争气,这四儿子被骂得狠了,心中也气鼓鼓起来,此时他们恰巧走到了梅唯之诊所的边上,这老四就要把抬着的老爹要往地下放,“老娘,你骂我们有什么用,是老爹自己吃错了药,别个都说了医不好,关我们什么事,你哭也没得用处,喏,你要是还不甘心,你就把老爹给这西洋大夫看看,瞧瞧这阎王手里的命究竟抢不抢得回来!”
说完,几个儿子抬着自家老爹的门板往地上一放,在梅唯之的诊所前面一蹲,就不走了。
这下子,看稀奇的闲人又都围了上来,一问之下,知道这朱老头治不了了,就有人道,“朱老大,死马当活马医,你就给这西洋大夫看看呗,这中医大夫看不了,说不定这西医大夫有办法呢,反正都是个死,试试么!”
也有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摇头摆尾的道,“这西医大夫不要钱是的么,西医难道就不开人参的么,吊命的事情,那里用不到人参,西医照样要用人参!”
“那是当然,我家省城有亲戚,听他说这省城里面,西医比中医更贵,而且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看那里不顺眼就割那里,你想留个全尸都是不能够的!”
……
这些人正说得热闹,那知这梅唯之诊所的门,嘎吱一声又打开来了。
只见一身素白的梅唯之往门前一站,手插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只看了看门板上躺着的患者,也不费话,只对朱家人说了句,“进来吧,我医不好不收你们的钱。”
朱家人听了梅唯之的话,互相之间看了一眼,儿子们尚还犹豫着,那朱老头儿的老婆却把心一横,“是你自己说的,医不好不收钱的,来,儿子们,把你老爹给抬进来,我今天就看看这西洋大夫怎么治病!”
朱家几个儿子还是不动,朱老大走到老娘身边悄悄道,“她说不收钱就不收钱么,要是人也治死了,钱还是照常收的话怎么办?”
她老娘经他这么一提醒,也犹豫起来,梅唯之看了看他们,十分的无奈道,“你家父亲得的是急症,我不敢百分之百的保证能治好,但是这钱,不管是治好还是治不好,我都保证一文不取行了吧,你到我的诊所试一试,也是一条生路,于你们并没有什么害处,而且我这话是当着这么多乡亲们说的,我还能坑了你们不成?”
朱老大心头一想,也是,自己四个大汉子,还能怕了她一个小女娃不成,况且这不要钱的话,是她自己当众说的,就不怕她不认账!
于是大家又一阵手忙脚乱的,总算是把病人抬进了梅唯之的诊所之中。
这下子,看热闹的人就更加的不走了,都拥挤在梅唯之的诊所门口,要看看这西医是怎么给这已经是连刘大夫都说救不了的朱老头儿治病的。
好家伙,梅唯之的诊所开张以来,没有那一天像这样的热闹过。
此时梅唯之倒不怕人看,众目睽睽之下,她有条不紊的拿出听诊器和压舌板等工具来,仔细的听了一下患者的心律和呼吸,发现患者心音低钝、血压极低、且心律过快,呼吸浅弱,尤其是右上肺部稍微塌陷,呼吸音消失,又见患者面色发绀、嘴唇青紫,神志不清,呈现出一个中度昏迷的状态。
梅唯之又拿出一个这个小县城里没几个人见过的手电筒来,掰开患者的双眼,照了一下,发现他双眼瞳孔等大等圆,直径约2.5mm,只是对光反射迟钝,跟着又做了几项神经系统检测,基本排除了中风的症状。
梅唯之这套体格检查做得赶紧利落,其实没有用几分钟,可是她又是用听诊器、又是用压舌板,血压计,更有那一按就发光的玩意儿照眼睛,惹得门外看热闹的人发出了连连的叹息声,就像看了西洋镜一样的兴奋。
梅唯之检查完后,又详细的向朱家人询问了患者的病史,原来这朱老头有很多年的肺病,他自己病了这许多年,自以为还懂些医理,平日里肺病只要一发作,他就自己到山上挖些草药来熬水喝,什么偏方、单方,就没有这老头儿不敢试上一试的。
今日也是,一大早他自己就煮了一大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草根来喝,且为了加强药效,那些煮过的草根,朱老头也嚼了嚼,吞了不少,最后这一碗药下去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老婆进门一看不行,马上来唤他,可哪里晓得只这一下子人的脸色就青了,且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因这病人的服药史,梅唯之心中有了计较,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到室内做好了催吐、洗胃和插管的准备。
见梅唯之端出来的这一大盘子的器械,朱家人顿时紧张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只在心里默默的叨念着,“死马当活马医、死马当活马医”来安慰自己。
梅唯之也不管朱家人和围观者怎么想的,按程序跟患者家属讲了一下她对病情的判断,“我现在初步判断这位伯伯是药物引起的中毒,这药物应该是呼吸中枢抑制性药物,所以他中毒越深,呼吸就越弱,且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和右肺塌陷,只可惜我这诊所还没有X光机,不然倒可以详细的检查他肺部塌陷的原因,现在要紧的是先解决他中毒的症状,所以我要马上给他催吐和实施洗胃手术。”
朱家人就听得懂个“中毒”,其它的是完全没有听明白,可是他们觉得这也比刘大夫那里好啊,那刘大夫连“中毒”两个字也没有跟他们讲,就要开那贵得要死的“人参”呢。
于是朱家人不懂装懂的点了点头,同意了梅唯之的治疗手段。
梅唯之见朱家人点头了,就先戴上手套和口罩,在朱家人的协助下,把患者抬入了诊所内间的治疗室内,只叫了朱家老大、老二进去帮忙,其余的人则被拦在了治疗室外面,帘子一拉,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是越是看不见,大家就越发的好奇起来,都不知道这梅家小姐在里面干些什么。
其实梅唯之在里面主要对患者实施了催吐术和洗胃术,她先用压舌板给患者催吐,只是这时患者已然是虚弱不堪,梅唯之的催吐之下反应也不大,几次三番之后,患者才哼哼几声,却只吐出几口黑乎乎的水来。
朱老二一见自家老爹吐了黑水,瞪着眼睛就要跟梅唯之急,“这怎么折腾出黑水来了,你到底会不会医病?”
还是旁边的朱老大老成些,一把拉住了他,低声对他说,“不要急,这说不定就是爹喝下去的毒水,吐了正好!”
朱老二这才忍住了,继续按梅唯之的吩咐,调整朱老头儿的体位,配合着手拿洗胃管和清水的梅唯之,为朱老头实施了洗胃术,只是患者服药时间已经较长,梅唯之洗了几千毫升以上的清水,这才把残留在患者胃中的药渣滓给洗出来。
洗完胃,梅唯之又给患者静脉注射了泊来的呼吸兴奋药物乐百龄,并又补充了些液体和维生素,以保持患者体内的生化平衡并利尿促进毒物的分解和排除。
经过这一番的折腾,就到了下午,而完成这些操作后,病人也没有马上就清醒过来。
这下不得了了,朱家人认定梅唯之在瞎折腾,眼看着就要提起钵钵那么大的拳头来打人!
“打!”
“打!”
门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也跟着撺掇起来,不过也有和梅家关系好的邻居见事情不对,跑去报告了梅家人这边发生的事儿,好不让梅唯之吃亏。
朱老大看老爹没醒,也恶狠狠地道,“你,我爹临死还受了这份儿罪,你怎么说?”
梅唯之也不惧这朱家人的拳头,她拢了拢已经被朱家人抓散了的头发,眼神平静地看着这些人,镇定地道,“患者现在呼吸心律都平稳了下来,之所以没有醒,是体内毒素对神经的抑制作用还没有消失,你让他在我诊所在观察一晚上,再看结果!”
梅唯之的镇定自若,反倒使得气势汹汹的朱家人心中嘀咕起来:老爹莫不是真的能好起来?
于是,不待梅管家带人前来帮忙,朱家人就放下了自己的拳头,恶狠狠的道,“那就在你这里呆一晚上,看看到底能不能醒来!”
梅唯之听了,安顿好了病人,劝离了看热闹的民众,就面不改色地收拾起刚才操作用的器械来,最后还把自己身上被弄皱的白大衣整理得齐齐整整的,就好像朱家人威胁的不是她一样。
就在她这小诊所的外面,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盯着梅唯之的诊所也瞧了半天的热闹,最后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老人家才轻声的咳嗽着,一摇一摆的笑着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