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太阳都快照屁股了，梅家的二太爷仍旧躺在床上，那样子，一动不动的，如同死了一般。
一个年纪已经不轻的姨太太如往常一样，拿了根烟筒，自己先对着嘴儿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探着身子将那一口黑色的烟雾吐到躺着的梅二太爷的鼻子底下，并如此的反复几次。
梅二太爷得了这几口鸦片烟，这才缓缓地在床上蠕动起来，最后抖搂着双腿，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咦！”
那老姨太太见二太爷“活了”，忙把自己口中的烟筒拿出来塞到他的嘴巴里，让他闭着眼睛吸上几口，非要这样他才能下得地来。
这梅二太爷如今算是很穷了，可这口鸦片烟，他是改不了的，就是全家上下没得饭吃，也没有谁敢亏了他的这一口儿。
二太爷的孙子梅顺义掐着点儿掀了帘子进来，“爷爷，你老人家可起了？”
梅二太爷在老姨太太的搀扶下气得床来，耷拉着眼皮瞟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孙子，说道，“怎么，你又是来蹭烟的？小子，你爷爷我都要没着落了，那里还有你的？”
梅顺义拿衣袖擦了一下鼻涕，“呵呵”的笑了。
“爷爷，你瞒得了谁也瞒不了我，那一注外财，你老人家不可能这么些日子就花完了吧，你老人家年纪大了，你花不了的，还不兴漏给你孙子我两文钱花花？”
梅老爷听他这么说，脸色一沉，马上挥手把老姨太太赶了出去，低声呵斥梅顺义道，“你不要乱说，你晓得个屁？”
梅顺义被梅二太爷骂了，也不气恼，大屁股往梅二太爷床前的凳子上一坐，把那身破长衫的下摆撩了起来，翘起了二郎腿，“我怎么不晓得，你老人家不是找人咔嚓掉了么？那你还怕个什么劲儿？”
说着，梅顺义拿手做了个样子，猛的往自己的左胸口一扎，露出一口黑牙齿，阴森的冲梅二太爷笑道，“爷爷，你老人家有钱了，也不要忘了我啊，你是晓得我的，我的嘴巴没东西塞着，可是要乱说话的。”
梅二太爷忙丢了手里面的烟枪，一把把梅顺义的嘴巴给捂住了，黑着脸说道，“你是怎么知道这回事儿的？”
“这又有什么难的，咱们家五丫头的女婿，跟你老人家走得是很近，可是，我是他的亲大舅哥，他跟我走得也不远不是，你说，你和我爹是不是当初就打算好了，把五丫头嫁了这么一个……土匪头子的兄弟？”
梅二太爷听了，面露惊恐，“你这该死的东西，这种事情是能够乱谈的么？你不要命了？还有，五丫头的那女婿，他兄弟是土匪头子，跟他又有什么相干。”
梅顺义见梅二太爷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于是他挽着袖子，两手一摊，把爪子伸到了梅二太爷的面前，“爷爷，你拿点钱打发、打发我，我的嘴巴就严实了，我闻着这味儿，您老人家今早可是抽的好货，你可别说没钱！”
梅二太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死死的盯着梅顺义看了半晌，见他死皮赖脸的样子，恐怕是不好打发，又实在是不知道那件事他到底晓得多少，于是一狠心一跺脚，从柜子里面抓出五块大洋来甩在梅顺义的面前，与他道，“管好你的嘴巴，不要跟我漏半点风声出去，不然我们这一家子都没得好日子过。”
他那知道梅顺义心中正在狂喜，以为自己抓住了梅二太爷的痛脚，这下子他可没有把这几块钱看在眼里，“爷爷，才这几块钱，少了点儿吧，你老人家这回这注横财可不少，这几块就想打发我了？”
梅二太爷气不过，又抓了十几块大洋给他，梅顺义才算勉强的满意。
梅顺义得意洋洋的把大洋抓在手中，拿出两块大洋相互一敲，叮，的一声脆响，十分的悦耳。
他高兴得咧开了嘴巴，想要拿了钱马上出去鬼混，于是抬腿儿就走。
可想了一想，他又回过头来跟梅二太爷道，“你老人家也是的，你要做，就要把事情做绝。你看，唯之这死丫头如今开了这诊所，多么的风光，那些房屋田产，也还是被她家攥在手心里呢，你费了这么多的心力，结果只捞到碗汤喝，我都替你老人家觉得亏得慌。你想想看，要是这丫头也没了，那还不是什么都是咱们说了算的么！”
梅二太爷听他这么一说，皱着眉头把梅顺义叫住了，“你站住！她那诊所当真的开得红火？”
“红火，怎么不红火，连省城大官都找她看病了，你说能不红火么？咱们县城里面的有钱人家以前都是在省城看的西洋医院看病的，如今她在这城里面开了诊所，就都愿意在她这里看了，我给你算算这笔帐，她这诊所诊金一角至五角不等，出诊诊金一到三元不等，车马费还要另外算，而且这拿药又要收一笔钱，你说，她一月算下来，能挣多少钱？”
梅顺义早就把梅唯之诊所的价格给打听清楚了，按他这种算法，梅唯之诊所一月要有数百元大洋收入， 这可实在是太令人眼红了。
可是他不晓得的是，梅唯之的诊所虽然是明码标价，但是梅唯之对穷苦人家不知道减免了多少的诊金和药费，收入根本没有他所算计的那么多。
梅二太爷听了，心底一算，这梅唯之一个人一月挣的钱，都够他家这一大家子人舒舒服服的过一年的了。
这可真是人比人能气死人，他愤懑地说道，“这可稀奇了，一个女娃娃，能找这么多的大洋，老天爷恐怕都看不过眼吧？”
“老天看不看得过我是不晓得，只是她一个女子，整天迎来送往，还对着那些臭男人东摸西摸的，梅家祖宗肯定是看不过眼的，可是现在是民国了，谁还在乎祖宗呢，你说是吧，呵呵！”
说完，梅顺义不再耐烦的跟梅二太爷闲扯，抬起腿又打算往外走。
梅唯太爷忙拉了他这个蠢材的孙子，把嘴巴附到他的耳朵边，低沉着声音说道，“你说得对，这丫头，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给梅家祖宗丢然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