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淮真也是惜命的,别看抓人的时候他表现得满不在乎,可是咳出来的这一丝血,却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他拿着那带血的手帕,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好像是要从那一抹殷红的血痕中看出点蛛丝马迹一样。
可越看下去,那一点鲜红好像就在眼睛里面放了大一些,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抓紧了一样,收缩成了一团,还莫名的,有些心疼了起来。
痰中带血,痰中带血,这样的东西彭淮真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在父亲床边的痰盆里面看了多少回。
他父亲得了一辈子的肺痨病,终生都在咳嗽和咳血之间反复着,严重的时候,口鼻同时喷血,止都止不住。
从彭淮真有记忆一来,那一碗碗的汤药,喝光了他家原本还过得去的家底,敖干了父亲的精神,以至于,他连读书的学费,都是余江流一力资助。
所以,今日自己吐出来的这点血,才会让他如此的慌。
他的脑子里面开始充斥起很多联想,他的父亲,还有他审问过的“赵先生”,这些人可都是有肺病的,想到这里,彭淮真握紧了拳头,又看了一眼摊开的手帕。
然而,那一点夹杂在起泡的白色粘液之间的丝丝血迹,并不能告诉他的这肺脏究竟是什么了。
要真是传染了自家父亲的肺痨病,彭淮真还能稳得住,可是,万一要是梅唯之口中的“肺炭疽”病那?
这种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也不会像肺痨一样能拖个十来年不死。
梅唯之说那位“赵先生”得的的炭疽病,彭淮真虽然不是学医的,可好歹也是京城大学的毕业生,这炭疽病的厉害,他也是晓得一些的,所以他在进病房捉拿“赵先生”和“刘静”之前,是专门了解过情况的并跟重庆的医学家请教过的。
对方可是明明白白的说过,“炭疽病几乎不会人传人!”
他满以为,这位“赵先生”的病既然已经被治愈,又不存在从他身上传染出“炭疽病”的危险,那么就不能错过拿人的时机,不然像他们这种人,一旦走脱,就如泥牛入海,换一个姓名,就会有另外的身份。
所以,彭淮真才抓紧了时间,在“赵先生”出院之前亲自上门逮住了他和“刘静”。
这种事,本可以安排手底下的人去办就行了,可是,彭淮真鬼使神差的,亲自去了病房,以他今日的身份,直面曾经的老师“木云”,好像才能与少不更事的自己做一个彻底的割裂一般。
可是,万一,就像梅唯之所说的,“炭疽病并不是绝对的不人传人”呢,万一,万一,那该死的“赵先生”在咳嗽的时候,就真的把看不见的病菌,传到他的身上来了呢?
这种被烈性传染病侵害着的恐惧,一下子就把彭淮真笼罩了起来,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怕死!
他不但怕死,还怕自己得的真就是炭疽病。
他不敢想象,一旦确定得了这种致命的传染病,他的妻子,他的岳父一家,会有一副怎么样的嘴脸,一旦被隔离,他的政敌们,马上就会把他从这个代理处长的位置上弄下来,只肖一两个月,就足够一个新的处长走马上任。
更何况,他可能还会死掉。
彭淮真越想,越怕!
此时,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梅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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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谢华麟的事,梅唯之还没有离开省城,当她被彭淮真派人请过去,并特别要她带上诊疗工具和一些常用的药品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回,她和彭淮真的见面,是在彭淮真的家中,他的卧室里面,家中的佣人都被他赶得远远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等着梅唯之。
见梅唯之进来,彭淮真半靠在床上,捂着嘴巴,咳嗽个不停,他一边咳嗽着,一边道,“唯之,你来了,请你给我看看,我这咳起个不停,不知道是怎么了?”
今天,彭淮真显然没有那日的那么咄咄逼人,他脸色明显地苍白,虚弱地半靠在一张西洋式的床上,如同一个普通的病患一般,等着梅唯之给他诊治。
梅唯之提着自己的诊疗箱,站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却没有动。
彭淮真见了,轻轻笑道,“怎么,梅医生,怎么,有病人在你跟前,你可以无动于衷的么,医科大学是这样教你的,你也是这么教你的学生的么?”
对彭淮真的阴阳怪气,梅唯之还是不为所动,只是平淡地道,“彭淮真,如果你真的病了,我建议你去省立医院看你的病,那是本省最好的医院,有着最好的医疗设备。”
“省立医院,省立医院要是能看这个病,我找你干什么。梅唯之,你难道不不自知,你才是本省最好的传染病专家,那个赵先生的炭疽病不就是你看好的么,我,就是要你给我看,我信得过你,梅唯之!”
说完,彭淮真又咳嗽起来,这种咳嗽,比起头一天的晚上还要厉害,就像来自于他身体的最深层,“咳、咳、咳”,停不下来。
被炭疽病菌感染的惶恐,彭淮真不敢告诉任何人,就是他的妻子问起,他都以得了一般的风寒而搪塞了下来,就是这回,他把梅唯之请来,也是秘密的,太太也不在家,出去交际去了。
彭淮真心里也想不到,他如今是功成名就,可环顾四周,重病之下,能信任的人却只有一个梅唯之。
可悲的是,他信的,也不是梅唯之对他还有几分故人之情,校友之谊,他信的,只是梅唯之身为医生的职业操守而已。
只有梅唯之能明确地告诉他,他到底得的是不是炭疽病,也只有梅唯之,他能放心地让她给自己看这个病。
“梅医生,我现在是病人,请给我看病吧。”
话刚说完,彭淮真的口鼻里,突然地涌出一些鲜血,血量虽然不多,可是这样的状况,显然是把彭淮真也给吓坏了。
这就像是压垮他对炭疽病恐惧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地击碎了他的精神意志。
他突然发疯似的喊了起来,“炭疽病,炭疽病,我。。我得了炭疽病!”
见此,梅唯之只做了不到一秒钟的犹豫,立刻上前,对彭淮真展开了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