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林曼雪进入堂屋，老太爷已经被人请了来端端正正的坐在正中间，儿孙挨个的给他磕头贺寿，男男女女的或站或坐，塞了一屋子，咋一看还以为是前朝林家的煊赫时候的光景。
这位坐着的老人家可说是玩儿了一辈子，于国于家无甚建树，于玩儿之一道上却非常的精通，儿孙们送来的贺礼他都能点评一二。
“爹，您看这个怎么样？”林曼雪的爹，老太爷的长子林盛义拿出一个小巧的鼻烟壶给老爷子看。
老爷子眯着眼睛接过来，拿在手里一摸，“呦，这手艺！”
“您再仔细瞧瞧，这内画儿！”林盛义给老太爷一指点，这位才看清楚，这个小小的鼻烟壶的内里画了一幅西洋画儿，一个袒胸露乳的洋女人在里面若若隐若现的，十分的精巧别致。
父子两人都好着这一口儿，不顾众人在场，一起笑咪咪的把玩着这小玩意儿，恨不能把那洋女人身上挂着的那几片破布再给扒拉下来看个仔细。
这样的景象让林曼雪直范恶心，这副嘴脸还真是林家的家传！
逗了自家老爹一个高兴，林盛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大女儿林曼雪，得意的朝她走了过去，想摆摆做父亲的架子。
林盛义梳着一个二八分的大油头，身穿衬衫西裤，脚蹬澄亮的皮鞋，看上去是个洋派人士，可是林曼雪太知道他了，骨子里这人穿着长衫大褂的林老太爷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硬要说有不同话，也许就是林老太爷玩儿得是遗老遗少那一套，什么家雀儿、戏子和牌九，林盛义玩儿的却是西餐、洋画儿、洋女人，凡是西洋的一切在他眼里，那都是好的，凡是国人自己的东西，那都是坏的。
“曼雪，在京城大学的书，念得怎么样啊？”
林盛义自从林曼雪考入京城大学，自觉自家和洋人的关系更加的亲近了一些，于是每逢见着林曼雪，必问这京城大学之事，今日众多亲友在场，他这句话问得尤其的大声。
林曼雪看看左右叔伯和堂兄妹们的脸色，只能挤出一个笑脸来回道，“既然上了学，必定是要用功的，学校里教书的多半都是洋教授，别的不说，我洋文就长进不少。”
林曼雪还指着这位亲爹继续给自己掏学费，当然要专捡他爱听的说。
果然，一听到“洋教授”几个字，林盛义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高兴，“那就好，那就好，你看，这洋人创办的学校就是长见识，洋文你要学好了，那也是门大本事，我一个好朋友的太太，就是因为会说一口流利的洋文，都能帮着他跟洋人打交道了。”
林盛义平日里倒卖个家里的古玩儿字画什么的，很有几个拉皮条的朋友，这些人，多半也跟洋人有勾连，毕竟这世道，往外卖这些东西的都是旧时的富裕人家，但是能往回收的，除了真正看到这些东西价值的，还就剩下各色洋人了。
他的话却引起了家里老二媳妇的不满，酸了吧唧的说，“哟，大哥，我听说曼雪学的可是西医，这一路学下去可得好几年呢，咱不说这学费要多少钱吧，就是这岁数可就拖不起了，女子二十五六再嫁人，可就成老菜帮子没人要了。”
林曼雪的三婶儿也在一边帮腔，“就是，以前人谢家老太太的娘家三嫂子的小姑子不过在你面前提了一嘴，你当面就把人给撅回去了，曼雪至今都没定亲，您看看到时候您怎么办吧！”
林家还没分家，林曼雪上学的学费虽然是林盛义自己家出的，可是谁都知道他赚钱的本事没有一分，这笔钱转来转去还不是从老太太和老爷子手里面捞的。
故而，在林家几个叔叔婶婶眼里，林曼雪读这个书就是在挖自己家的墙角，对这件事，他们是不会有几句好话的。
一听她们又提起这个，林曼雪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自己堂妹的边上还往后靠了靠，收起了本身那股天生的明媚，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就是一个乖乖的女学生的样子。
林盛义看着这样的女儿，心里很是得意，要他看来这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瞧瞧这模样气质，就不是老二家整天跟着老太太去听大戏的丫头能比的。
他一挥手，打断了两位弟媳妇的念叨，“你们可知道什么，要我说你们就该多看看报纸，要不抽空去看看西洋画片儿也行啊，你们都关在这宅子里面那里晓得，现如今这些政府的高官、市面上的显贵人家，那跟女方结亲都看重的是什么，除了家世就是是学历！难道还是拿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箩筐的女子当宝贝？别开玩笑了，就前儿的报纸上，那谁还登报跟老家儿的老婆解除婚约了呢，这如今这些新派人士找的可都是大学生！”
林盛义干别的都没眼光，如今这婚姻市场却偏叫他看准了，现在不说学者、教授，就是政府里稍微有点实权的小官儿，谁不想带着大学生的老婆出去交际呢，要是开口就一嘴嘎嘣脆的洋文，那才叫有面子呢。
“大哥，那谢家如今也是了不得的人家，你好歹也听中间人说和说和，有好的先下手也没错吧！”
林盛义有些老实的二弟也开了口，他说的这谢家，可是中医名家，不管人家三嫂子的小姑子想说和的是谢家那位少爷，大哥也不必话都没说完就把人堵回去吧。
林盛义一听这个就不削道，“谢家，不就是一个中医馆么，我就不信他能有洋人的西医高明，要不我让曼雪去学西医呢，以后甭给我提这些旧式人家的事儿，我可不爱听，还有，我这辈子就是病死，也再不看中医！”
林曼雪一直没有说话的母亲也忍不住小声埋怨起来，“万一要说的谢少东呢，你说你，这错过了……”
林母紧紧的锁着眉头，瞅着现在还未定亲的林曼雪就长吁短叹起来，林家现在这样，配谢家当家的少东家是不敢想的，可是自己女儿的品貌这样的出众，万一要是呢，不就是错过了一桩好姻缘么？
林盛义斜眼瞪了自家老婆一眼，“你着什么急，以后曼雪大学毕了业，多少好姻缘在等着，到时候少不得咱们也能跟着沾沾光，现在花费几个学费算什么，这就跟做买卖一样，什么样的买卖前面不下点儿本钱！”
这句话可实实在在的说出了林盛义送林曼雪去念书的真正原因：镀金增值、待价而沽！
见父母亲人这样，林曼雪低下了头，想起了在别家宴客时曾经远远的见过一面的谢华麟，要是，当时……家里就答应了呢……
她终是忍不住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