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开设的博仁医院,午间休息时间,医生林曼雪正在翻看一本《北平医药月刊》。
这时一个人走进了她开着门的办公室,林满雪把摊开的书拿在手中,抬眼一看,来人正是这家日资医院的副院/长,日本人伊东玄。
伊东玄身材很高,脸庞消瘦,皮肤白净,眉毛十分的浓黑,眼睛不大,却总是从中透出一份精光,薄薄的嘴唇微微的弯着,瞧着似乎每时每刻都是在笑着的样子,可是那样的笑容里却莫名的透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尤其显眼的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大衣,雪白雪白的,哪怕有人使用放大镜仔细找找,或许都寻不到一粒灰尘。
伊东玄毕业于日本著名的医学院校,年方二十八岁已经荣升了这家医院的副院/长,医术高明,又擅驭人,在本医院的医生中十分的有威信。
林曼雪入职不到一年,对这位副院/长并不熟悉,看他进来,忙起身打招呼,“伊东先生,您怎么来了,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伊东玄迈开腿走到林曼雪面前,看了看她手里的书,笑道,“我找图书室的人要这本《北平医药月刊》,他们说被林医生你借走了,所以我过来问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再看看里面的一篇文章。”
林曼雪没想伊东玄找自己是为了手里面这本书,忙笑着将手中已经翻开的书递了过去,“伊东院/长,我也只是借来翻阅,您要是想看的话,可以先拿走,我以后再借就是了。”
伊东玄道了声谢,接过了林曼雪递给自己的书,看到林曼雪翻着的正是他要看的那篇文章,以一种闲聊的的口吻说道,“怎么,林医生也对麻风病有兴趣,那倒是可以多看看这样的专业书,增长点新的知识。这麻风病可是一种虽然不会使人立刻毙命,却可以让人生不如死的传染病啊。中国人对此病的认识很早,《素问,长刺节沦》就有云,病大风,骨节重,须眉坠,名曰大风,现代医学也找到了它的致病菌,可是普通民众对此病的看法却相当可笑,我听闻民间有视感染者为天罚,驱逐、隔离、甚至将其焚烧致死均不罕见,真是冷漠且愚昧的中国人啊,让人完全同情……不、起、来!”
伊东玄从心底里认为中国人的愚昧这样的可笑,于是他自以为是的笑了起来,笑声里半点听不出作为医生的悲悯。
林曼雪之所以到这间医院工作,不是出于本心,实乃是她那不着调的亲爹,卖了几件家传的古董给这间医院的院/长,点头哈腰的在这院/长面前混了个脸熟,又听闻日本人开的医院的待遇不错,关键是能跟日本人沾上边儿,于是死活将林曼雪逼到这间医院上班来了。
当然,日本人也不是谁都要的,林曼雪拿着美国颁发的医学文凭,本人的能力也算很拿的出手,这才进了这间医院。
只是在日本人开的医院里面工作久了,林曼雪也开始渐渐的了解这些日本人,不管是医生还是来看病的侨民,这些人貌似彼此间十分的客气有礼,可你要把这种浮于表面的谦逊有礼当真,那就真是蠢得不能再蠢了,在这间医院里,日本人,哪怕是个烧锅炉的,那也是从骨子里看不起中国人的。
所以在不明白伊东玄意图,尤其是他说话的口气,让林曼雪莫名的感到十分的不舒服的情况下,林曼雪在脑子里面快速的转了一圈,回答得很的谨慎,“也不是,我只是在图书室偶然翻动到了这本杂志,看到这篇文章的作者好像是我的一位女同学,所以留心了一下借来看看的而已,对这些传染性疾病,我并没有特别的兴趣。”
伊东玄听林曼雪说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她的同学,眉毛微微的动了一下,嘴角的笑纹也深了一些,客气的问道,“喔,想不到这篇文章的作者会是林医生你的同学,那么想必年纪也与你相当,真是年轻有为。这篇文章对麻风病的临床症状、体征描述得颇为详尽,对其所举病例的治疗也很有见地,正巧我也在从事麻风病防治方面的相关研究,有机会的话,希望能与林医生的这位同学讨论一些学术上的问题,不知道林医生能否找时间为我引荐一下呢?“
伊东玄问得十分的和气,但是一向很会察言观色的林曼雪却还是从这位副院/长脸上的浅笑里面看出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
她看着面前风度翩翩的伊东玄,突然觉得自己全身汗毛直竖,心中下意识的开始后悔自己多了这句嘴去提什么同学不同学的,于是不自觉的就皱起了眉头,面上带出了些犹豫的神情来。
这位伊东院/长似乎看出了林曼雪的心思,拿着手中的杂志,轻轻的拍了拍林曼雪的办公桌,问道,“怎么,林医生这是不方便为我介绍你的这位同学认识了,还是你有什么顾虑么,林医生,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想和志同道合的人讨论些学术问题,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林医生不相信吗?”
林曼雪一听,后背发寒,马上把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往后稍稍的退了一步,向伊东玄欠了欠身子,谦逊的笑道,“伊东院/长是传染病方面的专家,我的这位同学跟我一样,刚刚毕业一年左右,在临床经验方面还有很多的不足,那里配与您这样的学术权威探讨问题呢,就是她的这篇文章,我看也是经验性的描述而已,并不存在什么创新独到之处,况且她在大学的时候,成绩还不如我呢,真的非常不值得院/长您耗费宝贵的时间。”
伊东玄听了,伸出右手纤长的食指,虚点了一下林曼雪,然后哈哈的轻笑了起来,“林医生,我怎么在你这句话里面听出了满满的嫉妒啊,你们女同学之间在背后都是这样评价彼此的吗,听上去真是有趣,中国人说的文人相轻还是很有道理的,女医生间看来也存在残酷的学术上的竞争的喔。”
被伊东这样的取笑着的林曼雪,忙摆着手解释道,“没有、没有,伊东院/长您实在是误会了,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我这位同学确实就是一个平凡之辈,她与您这样的医学天才是完全不能相比的,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并不是嫉妒自己的同窗,她只是一个偏远的山区冒出来的一个小人物,没什么见识,也没有值得我妒忌的地方。”
此刻慌忙描补着的林曼雪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就是千万不能让面前这个连笑都那么渗人的伊东玄跟梅唯之扯上半点关联,否则,将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医学天才?医学天才?林医生,这个说法可真叫人愉悦。”
伊东玄轻笑着,他的眼睛里露出迷幻的光彩,似乎是看着林曼雪的眼睛,可那深邃的目光却又好像穿过了她,看到了远处。
“要像北里柴三郎那样的学者,才能被称为医学天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