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适在学校门口看着梅唯之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等车子开走后,他耸耸肩膀,转头大力的拍了一下于墨敏的后背,对提着他们两个人的行李的于墨敏说道,“走吧,我们也要去赶火车,可惜就是没有那么好的命有汽车来接,去,去、还是叫辆黄包车去,要不凭咱们这两条腿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于墨敏一手拿着一个行李箱,摇了摇头,“算了吧,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咱们两人都带行李,这就要叫两辆车才行,去火车站的车夫收得都贵,反正我们的那趟火车开得晚,现在走着去肯定来得及,何必花这个钱。”
他们两人都是上海来的,在中学时候就是同学,一直玩儿得好,到大学里更是形影不离,一个是花样百出的天才、一个是资质平凡的挚友,有点唐·吉诃德和桑丘的意思。
只不过于墨敏家境不太好,所以在这些要花钱的地方,免不了互相迁就,而且多半都是谭适降低要求,跟于墨敏一起吃苦,不过他嘴巴里总要抱怨几句的。
谭适知道于墨敏这幅小家子的脾气,取笑他道,“我说你也是,火车票要买三等车的不说,连个黄包车都舍不得坐,可是这些又能能省几个钱,你看看上海滩那些大亨,有没有人的钱是牙齿缝里面省出来的?”
谭适的家庭是那种倒人不倒架的所谓江南世家,不管有钱没钱,架子都要摆得足足的,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谭适能迁就于墨敏去坐三等座,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于墨敏对于自己的窘况并不多自卑,被谭适数落着也不生气,“我家就是这个情况,你看,我这两年光是给学校写申请缓交学费的条子都写了多少回,还好学校里面并没有人来追账,要不然我这书都要念不下去,那里还能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废话,还是你家好,总算能把你的学业供下去。”
“哎,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家里之所以能维持,也不过是今天卖这,明天卖那,等哪天都卖完了,就大家轻松了账,家里那一堆亲戚也不用防我防得跟什么似的,好像我谭适跟他们一样的没出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谭适想起自己家里跟乱营似的也只有挠头,那一大家子号称世家子弟,却都只知道啃祖业吃喝玩乐,从没有人想过要开源节流,好容易生出个自己这样的天才来,一家子亲戚却都在防着自己跟他们争家产。
真是他娘的岂有此理!
所以谭适和于墨敏两人千里迢迢来学医的目的十分的简单,学成之后,在上海滩上开个亮晃晃的西医诊所,到时候看病、收钱,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要不然谁看那些厚得能砸死人的书呢?
这两人开玩笑似的互相戳了一下对方的痛楚,又一起畅想了一下将来当了大医生,出一次诊就收它三、五块大洋的好日子,互相推搡着笑嘻嘻的去了……
年关将近,京大的校园里除了住在里面的教师,其它的人基本走了个空,平时熙熙攘攘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梅唯之她们的宿舍里,顾若茵是本地人,又转了文学院,早已不在这里住着了,林曼雪也是本地人,就是再不乐意,这过年总是要回家的,到时候就只有曾修仪一人孤零零的守着在这宿舍里面。
林曼雪一直觉得曾修仪让人看不透,小小的年纪她能把日子过得像一个苦行僧般的无悲无喜,就是过年这万家团聚的时候,这人都能按部就班的到图书馆看书,然后再去食堂吃上一顿并不丰盛的饭菜,彷如这些俗务与她毫无关系。
她自己也许对这种生活方式浑然不觉,旁人看着却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个,要不过年你到我家去坐坐吧,总比你一个人冷清清的在这里守着要好?”林曼雪拿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突然转回头看着曾修仪,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
她和曾修仪的关系不怎么好,可是又有些忍不住的怜悯她,于是难得开口要做一回好人。
曾修仪从书里抬起眼睛,看了林曼雪一眼,摇了摇头,又把眼睛挪到了书上,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嘿,本小姐我就是看你可怜兮兮的,才好心问你一句罢了,你还摆这种臭架子,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以后我再招你,我就是犯贱!”
林曼雪一向不屑于做一个好人,这一回难得冒出来的一丝儿同情心,却被曾修仪所拒绝,腾的一下脸就红了,她恨不能给自己嘴巴来两个耳光子,叫它多嘴!
林曼雪嘟嘟郎朗的发了些牢骚,然后打开门噔噔噔的跑了,门外的寒风灌了进来,衣着单薄的曾修仪不由得打了一个机灵。
身上发冷,她的心也是寒的。
她那里是不想回家,她是有家归不得。
当初钱家那败类来学校找她的麻烦,幸亏有梅唯之和李时教授的帮助,她这才得以脱身。
自那之后,她过了好一阵惊弓之鸟般惶恐的日子,生怕那人真的把自己抓回去,真是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家里那边儿在自己入学之后,除了汇了几次款子,说是变卖亡母嫁妆所得,用以支持自己学费之外,就鲜有家书寄来。
继母和弟妹不用说了,就是亲生父亲,这一二年也难有只言片语。
钱家那畜生几次三番的到家里去闹,伤了父亲的颜面,妨碍了弟妹的前程,父亲也对她决绝的行为也产生了埋怨,就如父亲当初所说的:你去考,考上了,是你自己的造化。
家里这些人却还要在这城中活下去,只能当没有你这个人了……
到这宿舍空无一人之时,曾修仪这才站了起来,她走到窗前,静静的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飞雪,往日平淡冷漠的双眼流露出别样的情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