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手中擎了乌溜溜一大颗药丸子,说道:“此蒙药服一颗睡上七、八个时辰不成问题,但要立即疗伤,至少得服两颗方能即刻奏效,呵呵,将军想要再多服一颗也可以,老夫这里应有尽有。”
赵错摇了摇头:“本将军既已答应为你找回千金小姐,睡上七、八个时辰只怕误了大事,不服也罢。”
赵错一诺值万金,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承受切开刚刚缝合的旧伤口疗毒的剧痛。
鬼见愁犹豫了一下,看着赵错,赞许地点了点头,默默地开始准备替他疗伤。
“百消散是老夫耗了数月功夫,试过几十种辽毒,费心劳神方才制成,是为疗毒上佳之选。但也正因此,百消散将箭毒压制在体内未得以散出,反而侵蚀人体,若不及早拔出,恐怕将军命不久矣。”
这一番话让锦心心惊肉跳,怪不得赵错如此坚忍之人也还是现出丝丝疲惫之态,这一路行来,他用了多么大的耐力才忍得住剧毒侵体的疼痛?
锦心紧紧握着赵错的手,眼睁睁看着鬼见愁一刀将赵错后背的伤口切开,赵错浑身一震,但努力稳住了。
鬼见愁埋怨:“握手没用,姑娘抱紧他,莫教他颤抖,老夫要刮骨拔毒。”
锦心依言抱紧了赵错双肩,鬼见愁还是不满,嘴里不停地叫唤:“抱紧了抱紧了。”
锦心不得不将赵错的头紧紧按住深深埋进了她的怀中,贴紧了她的胸口,鬼见愁这才不再抱怨。
之前刘一刀施过百消散,但只在皮表,治标未治本,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但也正如鬼见愁所说的,剧毒被压制在了体内。
鬼见愁毫不留情地将刀口越往深处扎,现出内里已有些微黑脓,鬼见愁使劲地刮挖,又且是细致认真,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一把亮晃晃的刀子在伤口又刮又挖,足足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脓血除净。
赵错咬紧了牙关,未哼一声,但还是止不住颤抖,锦心亦咬紧了牙关,两行泪水漱潄流淌,身体抖得比他还厉害。
尉问天伸头伸脑地,直勾勾看着后堂这一幕,直至鬼见愁收了刀,锦心帮着赵错穿好了衣裳,才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
“看着都让人生疼,马夫将军你又何苦呢?找千金小姐的事儿就让小尉我与心心一起去好啦,你就睡上一天一夜,一觉醒了万事大吉,看我与心心给你报喜,多好?”
锦心双目泪水未干,狠狠瞪了尉问天一眼。
这马后炮,这么好的主意早先为何不说?眼睁睁看着赵错疼死才提醒?
不过,即便尉问天早先提醒,大概赵错也是不允的,大事未了,他又怎能放心自己放下一切而昏睡不醒?
然而更令人气愤的是,该死的尉问天直到这时候才悠悠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小瓶来,说道:“珠珠死活让小尉冒着被分尸食肉的危险跑到燕城来这一趟,就为了给赵大将军送解药,看来,是不必了哈?”
恨得锦心很想抬手给他一个大嘴刮子。
鬼见愁一把抢过了小瓶,嗅了嗅:“好药,正是对症,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话一点不假。不过再好的药也还须将毒拔净才能见效,药来得一点都不晚,将军服下之后伤口可早些愈合。”
虽然鬼见愁嘴里没有说什么,但心中也不禁犯起了嘀咕,虎威军与辽军打了许多年,经历过多少次恶战,双方你死我活拉锯不下,却又搞不懂怎么辽军重伤了赵错又巴巴地派个军师送药过来?
这龙珠太子与赵大将军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如今龙珠太子已退回辽国境内与自己兄弟打得不亦乐乎,虎威军过几日也该开拔回朝,但愿燕城百姓能有些安宁日子可过,除了,唉,除了沙女……
为赵错疗完伤毒,回到中堂来,鬼见愁喝了口茶水歇了歇气,这才叹叹气提起女儿失踪一事。
“小女自幼体弱多病,从不出门,夜里更是不下闺楼,往年药汤也从来是我亲自熬好送上楼去亲眼见她喝了睡下才下楼。这半年来因我腿脚不好不便上下楼,就让丫环半夏代劳了,昨夜……”
锦心不禁莞尔,重楼、商陆、川楝、半夏,都是中药名,而且或多或少都带着毒性,这“千毒堂”还真是名副其实,一大家子毒物。
鬼见愁咳嗽不止,小丫环半夏便接过了话茬,说道:“木白小姐的药煞是费功夫,白日里且不说,每夜里必是两服,戌时一服,到了亥时再一服,从不间断。往日我都是看着木白小姐喝完药汤再将汤碗端下楼来的,昨夜、昨夜……”
“昨夜我戌时送药汤上楼,敲了敲房门,木白小姐在屋内回了句‘放在门边就好’,我将药汤放在了门边就下楼回自己屋歇着了。”
小丫环偷懒没有亲眼见着木白小姐喝药,做错了事,不敢看鬼见愁,低垂着头,声音小得令人屏息侧耳才能听清楚。
“等到亥时送药汤,却见那戌时送的药汤还好好的一整碗放在门边,寻思着木白小姐大概是忘记了,于是敲了敲门,没有人应,我怕小姐发病,赶忙下楼禀报老爷。”
鬼见愁原本早已睡下,听到小丫环禀报,只得披衣起来,上楼去敲女儿房门,喊了半晌也不见女儿来开门,担心女儿是不是病体发作,又听见屋内什么东西“咔嗒”地一声脆响,还有什么东西碰碎的声音。
可是房门从里面插上了,使劲推也推不开,急得团团转。
“老爷,半夏,出了啥事?”
小徒弟川楝听到声响搓着眼睛上楼来,鬼见愁就让他踹了门进去,屋内空空,花瓶碎了一地,木白已不见踪影。
于是叫醒了所有徒弟,屋内屋外屋前屋后甚至茅房都找过了,未见木白小姐踪影。
一番折腾寻找,一直到了子时,还是没有找到木白小姐,鬼见愁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了大徒弟重楼上县衙去报案,却不想那县衙里也是闹闹哄哄,说是沙女留下话来,要县太爷准备好自家小姐,于第二日来取。
“唉,想来亥时屋内那一声巨响,怕就是沙女正把小姐掳去,那时我若是机灵一些,或许也还救得小姐回来。”
宁川楝说话间又偷偷瞄了半夏一眼,也依然没能够逃出锦心的眼睛。
鬼见愁说,二十五年前他的夫人生产之时,他正在外行医未及时赶回,不想夫人却难产而死。
女儿木白自出生便是体弱多病,因此常年养在深闺,从不出门,到了夜里更是从不轻易下楼来,日常饮食药汤都是由丫环送到阁楼去给她的。
这木白小姐平日里只一个丫环随身服侍,但丫环似乎都呆不长久,几乎不出半年便换一个。
鬼见愁只说女儿因常年生病脾气不是很好,因此丫环都呆不长,如今这个半夏来了也才三个月而已。
而且木白小姐生性怪诞,每位丫环不管原本叫什么名字,一律叫她半夏,说是记不得许多人名。
大概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吧,反正怪脾气不输其父鬼见愁。
除了鬼见愁及丫环、徒弟之外,外人从未曾见过木白小姐芳容。
不知世人如何得知木白小姐绝色天仙的,不断有人上门来提亲,可都被鬼见愁一一地回绝了,渐渐地也就少有人来了。
小姐待字闺中,一晃,芳龄已是二十有五,不再有人上门求亲。
别家姑娘二十五岁已是儿女成行,而鬼见愁硬是守着女儿不松口,世人都知道他行为怪僻,议论过一阵子也就见怪不怪了。
太守张顺也曾经亲自上门来提过亲,也一样遭到鬼见愁的回绝。
他一个朝廷重臣放着京城无数高官佳丽不求,倒要在这偏远关外之地寻个儿媳妇回家,着实是看准了鬼见愁在此地的人脉,如此殊荣,放着别家早就一拍即合立结秦晋之好,而一贯行为怪异的鬼见愁丝毫不为所动。
张顺白白地吃了鬼见愁一个闭门羹,丢了好大一面子,要不是怕惹了燕城百姓众怒,早就派出守兵将这“千毒堂” 一脚给踏平了。
这时张文远从药柜后面转悠够了回转了身来,发觉自己错过了与主人见礼的机会,于是慌忙施礼:“小生张文远,拜见神医。”
锦心的眉心未免又是一跳,这张文远自从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千毒堂,就借说好奇自己往药柜那里走,越走越远,后来干脆转到了药柜后方不见了身影,这大半天功夫了才转了回来,也不知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在医馆门前遇见时,张文远说是因为与木白小姐有过提亲之缘,央求赵错将他带进门来,却也不见他关心木白失踪之事,反倒对于药柜大感兴趣,行迹十分可疑。
而且,锦心看这个张文远总觉得怪怪的,除了那一腔装出来的粗声粗调之外,还有那端步行走的模样也十分别扭。
总之这个从半道上杀出来的张文远,就是让锦心觉得不对劲。
不过,当张文远从锦心身旁绕过去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以及后脑,锦心忽然之间明白了过来,咬了咬嘴唇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
鬼见愁好像刚刚发觉还有一位人且是刚刚从他的药柜后面转了回来,面上有一点点小小的吃惊。又是正说到女儿失踪的当口,心中十分郁闷,听到张文远三个字,越发的不耐烦。
“太守公子?你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