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来,案情再简单不过了。这分明就是因为小宝无意中看到宁川楝与半夏苟且之事,二人怕丑事外扬动了杀念,将霍家灭门,而后又自知逃不过去,因此双双服毒自尽。秦县令,你可以结案打道回府了。”
何若瑶在千毒堂中踱着不男不女的方步子,信心满满地将案情分析得头头是道,只等着众人对她大加赞许。
然而她偷眼望了望赵错,却是面无表情,不免有些失望。
“好好好,张公子真乃刑断之高才,下官佩服之至。下官这就……”
秦开泰闻言正中下怀,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能让他快快回到县衙守住自己女儿就好,招呼了手下就打算开拔。
“于常理不通,不通啊。”
锦心仍在沉思当中,对于蒜味砒霜犹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在千毒堂的大堂里已经踱了好几个来回,旁若无人,并没有把何若瑶的话听进去,此刻无意识地将脑中所想念叨了出来。
“什么,我不通?”
何若瑶有些恼怒,若说有哪些地方说得不够详尽合理,大家还可以商榷,可是如此当着众人的面说她“不通”,这也太令人难堪了。
赵错挥了挥手,微微摇了摇头,制止了何若瑶上前与锦心理论,并且让大家保持安静。
锦心陷入思考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赵错明白她所说的“不通”并非针对何若瑶的案情分析,而是她心中必有哪一处疑点想不通。
何若瑶见赵错如此偏颇于锦心,虽然心中不忿,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乖乖保持安静,不免心中沮丧:“谁叫我比她迟了那么几天呢?”
原以为这位三七姑娘只不过比她早几天与将军相识而已,却不知这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就算是早几个时辰,或是仅仅早那么一个眼神,也是天差地别的。
除非她的本事能够远远将三七甩出几条街去,这才能够让将军另眼相看。
何若瑶暗想:“等着,我一定要超出你去,不仅你这名不见经传的什么三七姑娘,连那位大周才女贺锦心,我也一样超过去,定叫世人对我何若瑶刮目相看。”
堂中鸦雀无声,秦开泰走又走不得,坐又坐不住,又怕将军责备,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还不敢团团转。
街头的辰板响起,已是申尽酉起之时。
锦心忽地抬起头来,一转身朝着楼梯下宁川楝的屋子奔去,众人急急跟了进去。
先前锦心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拿了被褥为他们盖上了,此刻只见锦心奔进去一伸手将被褥掀开,两个赤身露体的男女暴露在众人面前。
陈伯赶忙将那些衙役通通赶了出去。
“这是为何?”这一次连赵错也忍不住发问了。
“将军还记得公主的鞋吗?”
赵错眉心一震,目光随之落在了两位死者的脚上。
宁川楝赤脚,而半夏一只脚光着,另一脚穿着一只青缎面绣花鞋。
“明白了。”赵错点了点头,“又是鞋不对。”
赵错能在瞬息之间就能够明白她的意思,锦心很是欣慰,心中暖暖,忍住了得意之色,对众人说道:“半夏既与宁川楝行苟且之事,两人均为赤身露体,没有道理还穿着鞋子,况且,还只有一只,那另一只鞋在哪里?他们口中均有轻微的蒜味,此为砒霜加热后所散发的气味,但此屋中并未见砒霜之毒。显然,他们原本并非死在这里,而是在他处中毒致死,而后被移尸此处。”
“综上所言,可以断定此二人并非服毒自尽,是为他杀。”
锦心目光犀利地在千毒堂师徒三人的脸上轮番扫过。
鬼见愁淡定自若,宁重楼还是一脸憨厚忠实。
唯独宁商陆呈现出惊慌之色:“难、难道沙女掳走木白小姐还不够,这是要斩尽杀绝吗?”
锦心一声冷笑:“沙女杀人直接掏心抹脖,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下毒又是移尸的?”
秦开泰此刻反应倒是挺快,已命衙役于身后包抄,将宁商陆拿了个正着。
“放开我,我没有杀人,冤枉啊。”
宁商陆被押着,犹自不服嗷嗷叫:“先前我还在西街绸缎庄前看县太爷断案呢,哪有功夫杀人移尸?这位张公子当时还问我后园的后园一事,各人都可以作证。”
何若瑶顿时记起自己还是“张公子”的身份,假咳了一声,端起身板子来,粗声粗气地说道:“正是,本公子可以证明……”
锦心立即将话接了过去:“张公子的意思是说,此前你是在西街绸缎庄前,这一点这里多半人都可以为你作证,但并不能证明宁川楝与半夏死时你在何处。”
何若瑶看了锦心一眼,翻翻白眼走了开去。
虽然锦心十分机巧地接过了话去,没有给她难堪,但毕竟还是与她唱反调,处处与她争先,令她十分恼恨,暗想:“将军对她如此推崇备至,无非是她有那么一二过人之处,我必定要冷静头脑,加紧仔细察看方能够赢了她,才好叫将军对我另眼相看。”
“我、我,反正我没有杀人,师父师兄也可以作证。”
宁商陆转而向他的师父与师兄求救,哪想师兄装傻充楞象没有听见似的,而鬼见愁则眉毛倒竖,指着宁商陆骂道:“逆徒,你入门十多载,为师向来待你如自己亲生儿子一般,教你医术药理,也教你如何做人,却不想你为了个下作女子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鬼见愁向众人解释,日前他发觉丫环半夏与他的两位弟子都有染,怕有伤风化,欲要将半夏撵出门去,可是不巧出了木白小姐被掳一事,也就将此事搁了,不成想这一耽搁,就出了两条人命。
“哎,说来还是老朽的过错,没有教好弟子,惭愧啊。”
鬼见愁气愤难当,大弟子走过来扶住了他,很是诚恳:“师父莫气坏了身子,还等着小姐回来呢。”
宁商陆扑通跪倒在地,抱着鬼见愁的大腿拚命恳求:“师父救救我。”
“唉,你若是病重在鬼门关打转,为师或许还能救你一命,如今你做下这杀人害命之事,让为师如何救得了你?”
伸手拍了拍宁商陆的脑袋,而后拂开了宁商陆,叹了叹气,转身走了开去,宁重楼忠心耿耿扶持着他也离开了。
宁商陆跌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沁出,直往脸颊淌下。
“宁商陆,说,你是如何杀死宁川楝与半夏的?”
“宁商陆,说,在何处杀人,又如何移的尸?”
“宁商陆,霍家灭门一案,是否也是你所为?快快从实招来。”
秦开泰与何若瑶围着宁商陆打转,你一言我一语地,逼宁商陆老实交代,宁川楝的屋子在楼梯下方,空间本来就不大,尤其令人觉得聒噪的慌。
宁商陆只一味地赖在地上,也不答话,只是微歙着嘴抖了抖没有出声。
赵错摇了摇头退开了好几步远,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噪音。
锦心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着秦开泰与何若瑶聒噪累了停了下来,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话。
其实她只想知道,那另外一只绣鞋落在何处?
“宁商陆……”
“宁商陆,你怎么不说话?本公子问你……”何若瑶有意不让锦心开口,似有意无意地将她一推,抢先一步拦在锦心前面,抓住宁商陆胳膊使劲摇晃。
宁商陆仍是歙张着嘴,喉口发出“呃、呃”的声音。
赵错叫声“不好”,一个健步上前将何若瑶拨了开去,抓住了宁商陆胳膊想将他提起,并托起他的喉咙,但已来不及,宁商陆翻了翻白眼,瘫软了下去,只在最后一息之间努力发出两个字:“师、父。”
赵错连忙探他口鼻,再无气息。
此处为楼梯下的狭小空间,相对也比较封闭,而宁商陆的位置远离屋门,由于窗探子已被锦心折断,因此翻窗是关着的,完全可以排除外来之力杀人。
鬼见愁师徒两人已经离开,仵作陈伯也于之前与衙役一起出去了,眼前横尸床上的一男一女之外,便就是秦开泰、何若瑶、锦心与赵错。
何人对宁商陆下毒手?
何若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指天对地发誓,他他他、他不是我摇死的。”惊得连连退步,一不小心踩在秦开泰的脚上,秦开泰抱着脚嗷嗷嗷地惨叫。
“都给我出去。”赵错怒了,低吼了一声。
命案连连,且此时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赵错未免心中烦躁,再无法忍受何若瑶与秦开泰在这里聒噪不休。
秦开泰看看自己的身形呆在这里一定吃亏,而且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乖乖地出去了。
何若瑶被赵错训斥,委屈得差点掉出泪来,但却坚决地不肯出去,赖也要赖在这里继续查案,否则怎么说得清不是自己把人给“摇死”的?
赵错见秦开泰已经自动退了出去,也就没有再勉强何若瑶,只要她不吵不闹也就随她了。
锦心蹲下身来,与赵错一起查看死者。
死者面色与口鼻唇舌都没有异样,初步排除中毒的可能性。
有了辽营的经历,想到凶手有可能用毒针之类的暗器,可是锦心与赵错两人将宁商陆翻来覆去仔细地查了好几遍,一无所获。
锦心有些失望,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起得太猛摇晃了一下。
赵错知道,锦心一直有这个毛病,蹲久了站起来就会眼前发黑以致晕厥,因此出手十分迅速,在她晕倒之前已然稳稳地将她扶住站好。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道谢,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之中,相视一眼转了开去。
何若瑶看在眼里,有一点酸味儿,但她刚刚被训斥,勉强留下来的,只好咬了咬嘴皮子也不敢说话,但瞧着锦心的眼神就越发的难看。
锦心的视线从赵错脸上移开之后,依旧落在宁商陆身上,忽地想起什么,一手指向了他的头,同一时刻赵错也一手指着宁商陆。
“你说。”两人异口同声。
锦心并不推辞:“将军是不是要说,剃头。”
赵错朝锦心点了点头:“对,剃头。”
何若瑶再也忍不住惊诧道:“什么,剃头?剃谁的头?”
就是这么简单,剃头,剃死人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