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分了两拨,一些人情绪低落,掉转了头,思虑着是不是真该回家收拾物什逃命去。另一些人则抱着一线希望,依旧往县衙去。
那虬髯老者虽颤颤巍巍走路都不利索,却一点也不影响他继续侃侃而谈。
“虽说龙珠太子是主动退兵,但无论如何虎威军总算找回点面子来,正好借此雄赳赳回朝,赵错乃精明强干之人,又怎会为了小老百姓而留下冒险?再说了,若果他留下来,却还是捉不住沙女打不败紫昙,岂不是颜面尽失?”
无药一听这话说得煞是恼人,顿时瞪目:“你这老头甚是不知好歹,我虎威军在此荒寒之地与辽人浴血奋战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你等身家性命?如今你头上留着一张嘴吃饭,倒来空口说白话诽谤我家将军,摸摸你的老胸看还有没有良心在?”
人群也是一时激愤起来,纷纷指责老者不是,又来给无药施礼道歉。
“老人家糊涂,说话未经思量,军爷息怒莫与他计较,也还望莫将此言传与将军,免生烦恼。”
无药看了看赵错,只见他轻轻摇首,依旧稳稳当当牵着马迈着步朝前走。
无药见赵错一点也不计较,众人又是赔礼道歉的,自己再与人争闹少不得又得挨将军责骂,只得气呼呼拽着马缰重手重脚地走路。
锦心加紧了小碎步才跟得上赵错的步伐,侧脸望着赵错,总有一股子暖意在心间激荡,尽管身旁的人永远都是那张没有多少变化的冷脸。
从前总觉得大周百姓供奉了无数钱粮来奉养大军实为不值,而今亲眼所见虎威军的严明,为国征战却枯守城外而未肯扰民,主将更是严于律已,看来,是该刮目相看了。
那虬髯老者见众人指责不生悔意,反倒因为引人注目而显得兴奋起来,越发说得唾沫横飞,不仅虎威军毫无建树,赵错也成了个没有担当的懦夫。
无须无药跳脚咋舌,光光众人的唾沫就将他淹死,老者却有一种“力战群雄”的得意。
“你这老人家煞是为老不尊,要不是赵大将军亲率虎威军几番与辽军浴血奋战,哪留得你性命在此说风凉话?”
人群中有一青年男子终于怒火爆发,也不顾着尊老美德,脱了脚上鞋子就要朝老者猛打,还幸亏大家伙劝住了,这才作罢。
虬髯老者也是怪,抚着胡须“呵呵呵”地怪笑几声。
锦心讶然,那抚须的兰花指咋得恁么熟悉?
老者注意到了锦心脸上变化,又是怪笑几声,扬长而去。
锦心望着他的背影,犹自思索:“他究竟是何用意?”
“不用管他,行我们的路,做我们的事,随他出什么幺蛾子。”
赵错显然也认出了老者身份,说的淡淡然,但还是不忘向无药叮嘱道:“燕城混进辽兵,恐生骤变。无药即刻回营,通告全军看紧门户,不得有任何疏漏。”
无药即刻领命掉头而去。
县衙前人山人海,人们大都得了消息,知是虎威军接手了沙女掳人的案子,便都赶来等着看结果情势的,此时大多聚集衙前议论纷纷。
无梦虽是女将,但指挥布防样样有条不紊,锦心看她的样子十分老成练达,心中已是无数声地赞叹。
赵大将军有此女相助,何愁军中无将?又何畏虏敌来犯?
赵错驻足看了几眼,未置一词,但也足可见他对于无梦的赏识与放心,没有在县衙逗留太久就离开了。
鬼见愁的医馆位于燕城最繁华地段正东大街,此刻医馆的大门紧闭着,门前也一改往日闹市一般的嘈杂,显得有些落寞与冷清。
一位青年隔街站在医馆对面,他个头中等,面庞清秀白皙,一身锦缎白袍在晨风中飘飘扬扬带着几分俊逸之气。
贺锦心与赵错站在医馆门前,仰首望着朱色金字大牌匾,念道:“千毒堂。”
心下不禁有些疑惑,问道:“既是医馆,却取一个如此阴冷的的名字,鬼见愁如此怪诞却显得有些刻意了些。”
“是啊,我第一回到燕城来,见到这千毒堂也是奇怪的不得了,哪有医馆取这名字的?一点也不象是救命的,倒象是要命的。”那青年隔街高声说道。
锦心听那声音觉得有些怪异,粗声粗嗓的,却又让人觉得有些造作,象是故意将嗓子压在喉咙口发出来的假声。
“这位后生哥你可就有所不知了,鬼见愁之所以在此地被敬若神明,就是胜在他治毒的功夫上,老朽不知他究竟是否解得千毒,但至少解得几百毒不在话下,附近几个县城乃至云州翼州都有人赶来求医的,平日里这千毒堂门前根本就是水泄不通。”
刘一刀与鬼见愁实属同行,自从来了边关,第一自然是拜会往来,有时也需到这里来补充一些医药探讨一些药理之类的,因此与鬼见愁也算得上是朋友关系。
刘一刀说到此处,不禁抚髯摇头叹了一声:“看来今日鬼见愁家真是出了大事了。”
那白袍青年快步走了过来,向着赵错抱拳施礼:“在下张文远,拜见赵大将军。”
赵错略一抱拳回了一个礼,没有说话。
“张文远?张太守家的公子吗?在此等候我家将军却是为何?太守在此地驻兵多年不闻不问的,怎么今日心血来潮有意接管这沙女掳人一案?”
虽然赵错没说一句话,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刘一刀看着他长大,一眼便瞧得出来他不高兴,况且这虎威军与太守驻兵之间向来就互相没有好感,因此扯起嗓子来冲着张文远便是一顿诘问。
张文远微微一笑,并不与刘一刀计较,只是又朝着赵错施了个礼,说道:“这事情本与家父驻军无关,但这鬼见愁家的木白小姐却是曾与在下有过婚约之谈,虽未成其美事,但毕竟也有那么一点缘份,今日木白小姐失踪,我本想前去探望鬼见愁,却觉得实在不适,因此在此徘徊,忽见赵大将军来此,故此前来拜见,望请带携入内。”
原来如此,鬼见愁家木白小姐养在深闺无人能识,太守张顺却不知哪里打听得来木白小姐貌若天仙,早前就曾经为儿子提亲,可鬼见愁并不买帐,以木白小姐身体不好自己舍不得女儿远嫁京城为由一口便回绝了。
这张文远远在京城,听闻父亲为自己提亲却遭拒,心下有些不服,特意万里赶来燕城想一睹究竟是何芳容,结果他一到这里,听到的便是木白小姐被掳的消息,这才站在对街徘徊不定。
赵错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知名人物,他不识得张文远,但张文远却是识得他的,因此一见之下就认得了。
赵错沉吟,不置可否。
锦心自打一家子被驱赶着离了京城,心中所念所想便是回京查明父亲所蒙之冤,因此见到京城来人如见乡亲,对张文远自然而然地备感亲切。
赵错对张顺实在没有好感,更不想与张顺家公子有什么瓜葛,但见锦心眼巴巴地仰首望他,知道她心中所想。
况这张文远看起来神采奕奕,身上并没有京城公子哥儿的纨绔之气,反而书生气足了些,又见锦心投来祈盼的目光,因此,便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张文远所请。
正踌躇之间,忽听哗啦一声响,一人从千毒堂侧门闪了出来,指着刘一刀便骂:“好你个为老不尊的刘一刀,上回我好意留你在后堂喝茶,你竟乘我不备偷了师父的百消散,害我被师父罚跪在门前整整两个时辰,今日你倒还敢厚着脸皮来此讨骂?”
刘一刀抚着短须哈哈哈地笑。
原本鬼见愁自从回绝了张太守提亲,为了不惹是非,也不便与虎威军来往过密,一应药材也不再提供,那日见刘一刀来取药,嘴上说是不给,却又漏洞百出地“一不小心”就让刘一刀“偷”了去,为此还大张旗鼓地让小徒弟在医馆门前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两个时辰。
其间的勾当那进门不久的小徒弟哪里晓得?只记得自己被罚跪的大仇,看见刘一刀只恨得上下两排牙痒痒。
“小子,休得无礼,赵大将军在此,还不快快进去禀报你家老鬼?否则罚你跪门前四个时辰都不够。”
小徒弟进得鬼见愁门下学医,日日只见得那些达官贵人抱金来求,鬼见愁又是一派傲慢作风,哪里把赵错放在眼里?瞅了瞅面前的人,将嘴一撇两眼翻了翻白眼仁,说道:“休要拿什么将军来唬我,没看见医馆不开么?今日家中有事,家师谁也不见。”
小徒弟说着,自顾自地扭头进去。
“哎,正是老鬼家有事才来……”
不等刘一刀吼完,小徒弟早已“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关上,将一众人等晾在门外。
张文远面上浮起一丝笑容:“我好像有点明白鬼见愁拒婚之举了,不怪家父面子不够大,连大名鼎鼎的赵大将军的名头在这里也不管用吖。”
赵错充耳不闻,只是双臂交握静静地等待。
锦心看着赵错不温不火的样子,也安下心来等着。
“太守公子话别说太早,我敢打赌,从一数到十以内,包准开门迎我们将军进去,而且不用脱鞋。”
果然不出十数,医馆的门哐哐作响,开的是大门!
出来的是鬼见愁的二徒弟,名叫宁商陆,刚才那小徒弟怯怯然站在他的身后。
“家师有请赵大将军。”
赵错点了点头,丢了马缰在宁商陆手里,信步跨进了鬼见愁的大门。
宁商陆把马缰交给了小师弟,连忙于前头引路,将赵错等人引入内堂,禀报了师父,这才诺诺退去。
锦心踏入内堂便愣住了。
之前在大街上说风凉话引起众怒的虬髯老者竟然堂而皇之地高坐堂上,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香茶,细嫩的兰花指修长而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