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战奕的残魂收到乾灵袋中,回到酒席上。一直到凌晨,酒席才散。
回到家里,我收拾了一下便回到自己房间。秦忘邪跟了过来,看着我,问:“你怎么心神不宁的?”
我摇了摇头,将渡魂的事情跟秦忘邪讲了一遍,省略了有关苏彧的部分。
秦忘邪不禁皱起了眉头,说:“又要用禁术。”
“嗯。”我疲惫地点点头。
秦忘邪上前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早点休息吧。”
我有些不适应秦忘邪这种亲密的举动,忍不住躲了躲,“秦忘邪,我们以前,好像不熟吧。”
“嗯?现在也不熟呀。”秦忘邪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说:“那我明早去找长老申请,你也早点休息吧。”
……
双手错位,左掌在上,右掌在下,双手上下交换位子,弯曲右手的指腹,放于唇边,轻轻呼出一口气。“玄灵无界,忆镜重现。”
战奕的残魂漂浮在我屋子的半空中,我吐出的气体渐渐凝为一圈光晕,如一面玻璃镜一般,玻璃镜中倒影出战奕灵魂中忘却的记忆。
……
红雪弥天,遍地尸骸,满目疮痍。
一场恶战临近尾声。战奕半跪在雪地里,大喘着粗气,他将手枪丢在雪地中,从里衣中拿出了叶错送给他的那把精美的手枪。
手枪的弹匣里还剩一发子弹,他仅剩的一发子弹。
“没想到呀……”忽然,一个人从死人堆里爬了起来。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庞。
叶错拨开压在他身上的死人胳膊,看着半跪在不远处的战奕。
“没想到,再次相见,竟然是这番场景。”叶错轻笑着,从沾满血迹的军装中拿出一把精美的手枪,指向战奕,扣动了扳机。
战奕下意识抬起手腕,对着叶错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子弹从战奕的耳边擦过,而他面前,叶错的血溅在战奕的脸上,战奕一瞬间大脑空白。
他面前的人,一身国党军装上满是血迹,刚刚子弹打穿的地方、血顺着枪口涔涔而下。
“叶错……”战奕声音颤抖地唤着他面前的人。
叶错双目注视着战奕,嘴角竟是一抹笑意,他浅笑着闭上了双眼,如一只断翼的蝴蝶,在茫茫大雪中倒了下去。
“叶怀清!”战奕疯了似地在雪地里爬到叶错的身边。
战奕浑身颤抖地抱住叶错瘦弱的身躯,双唇冻的发颤,他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冲我开枪……为什么!”
“我死了,这场仗,才算你赢。”叶错轻笑了一声,嘴角溢出血来,他声音颤抖地说,“我的衣服口袋里还有一根烟,帮我点上吧。”
战奕双目赤红,打颤地手从叶错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烟盒里,仅有一根烟,以及一个古董模样的打火机。
打火机磨损的早已不像样,看着这把老式的打火机,战奕潸然泪下。数年前,在繁华的上海,他从一家店里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把打火机,那夜,他将这把打火机送给了叶错。
流着泪,给叶错点上烟。
叶错从战奕的手中拿过那把打火机,抽着烟,笑着说,“没想到,一把打火机,我竟然用了这么久。”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战奕痛哭着摇头,说,“对不起……”
“咳咳咳咳。”叶错似是被烟呛到,烟从他的嘴角滑落,他嘴角流出了更多的血,他说,“带我走吧……离开这儿,火化,把我的骨灰带回北平老家……”
……
解放战争胜利后,战奕带着叶错的骨灰,前往了旧北平、新北京。
走在北京的街道上,四处洋溢着欢乐。战奕在家中订了亲,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来年春就要去上海结婚。一切都是崭新的面貌,和平来了,一切都美好的接近梦幻。
战奕打听到叶错在北平的家,他走在北京的小胡同里,看到一个妇女正抱着一个刚新出生的婴儿,那是从未见过战争的孩子,生活也不再会有动乱,唯有幸福。
他们都是和平年代的幸运儿。
拐进一条巷子,看到一片四合院。挨个打听后,找到了叶错的家。听邻居说,叶错十岁丧母后便孤身生活,自许多年前离开北平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步入叶错家里,满地灰尘,遍布蛛网,空无一人。
战奕走到里室,发现了一个灵位,灵位上的两个相框和两个灵牌也被灰尘遮住。战奕走到灵位前,扑掉了灵位上的灰尘。
两个相框,一张黑白照片、陌生的女人脸庞;另一张只有相框,相框上写着小字‘叶怀清’。两个灵牌,一个上面写着“显妣叶太夫人之位”,另一个却是空的。
战奕将叶错的骨灰放到灵牌旁边,跪在满是灰尘的冰冷地面,跪拜了许久,半晌才站起身,看着空灵牌,久久无言。战奕最终叹了口气,将空灵牌拿起,紧紧地抱在怀里,眼角终于忍不住流下一行泪,将灵牌放回去的时候,他霍然发现灵牌底部中间有一层裂缝。
战奕试着将灵牌的底座拿下来,一个泛黄折叠起来的纸片从中掉落在地面。
这是叶错生前留下的么?战奕惊讶地捡起地上的纸片,双手颤抖的打开,他有预感,他一直以来的某种猜测,会在看到纸条的这一刻,全部印证。
“你好。
我是叶错,字怀清。满清叶氏最后一人。母亲生我为女儿,但女子无法传宗接代,便养我成男儿,愿我能光大叶氏门楣。我自幼勤于学习,从未辜负母亲。母亲病逝后,我也谨遵她的遗嘱,以男儿身混迹官场。自我加入工党后,便被委派为双面间谍,在国党的情报科担任参谋。我的工党档案藏于上海聂家,聂家可证明我的工党身份。
请务必保密我的女人身份,哪怕我已死。
叶怀清拜谢之。”
战奕默默地合上字条,将字条叠起来,慎重地收好。他擦了擦泪,站起身,走出了叶错家中。
望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战奕忽然间笑了起来。疯狂地大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停地往下落。
聂家在抗战胜利前就被日本人毁了,唯一的幸存者聂仁也死于战火。那谁能再证明叶错的间谍身份呢?叶错,生来便是错,错为女儿身,错被聪明误……
女扮男装,扮成一个小白脸,任谁也不会猜测他真的是女人。哪怕是见过他女装的人。在国党中负责排查工党间谍,伪装成工党,暗中巧妙地帮了自己、帮了那么多工党……
“叶怀清!”战奕悲痛地跪倒在院落中,哭喊声惊扰了四周的街道。
“我终于认识了你,叶怀清。”
那是腊月少雪的上海冬天,而遇见叶错的那一年,却数日雪瓣满天。白色的世界里,她一身红衣,点燃了一根烟,白雾缭绕、忽而又散去,迷离了战奕的双眼。
……
“我记起了。”战奕黯然的垂下双目,“原来,灵魂也能感受到疼痛。”
我看着他悲伤的模样,也闭上双眼,任眼泪流了下来。
“我要去找她了……我要去来世找她了……她一定等我许久了吧。”
“谢谢你,殓魂师先生。”说完,战奕的残魂便渐渐消散在我屋中。
我望着天花板,许久没有从他的故事里缓过神来。从前,只是听他们讲述,如今,通过禁术我看到了一切真正发生过的画面。
如此残酷,如此真实。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我疲倦地起身,去开了门,门外,秦忘邪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低垂着眼睫,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的说,“渡魂成功了。”
秦忘邪将我拥入他的怀中,无言。
我轻轻推开了他,说,“尽早回西安吧。”
“长老有新任务给我们……”
“抱歉。明天说吧,我累了。”
说完,关上了门,拉上灯,任黑夜侵蚀。
次日白天,阳光透过窗扉照入房间,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像以前一样正常着做着一切事情,可我知道,我心中的思绪已经截然不同。
我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战奕的往事,那个年代,总是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所有的伤痛,比往昔的渡魂更加刻骨……或许是因为,我也曾是民国过客。
或许,在那个并不久远却逐渐被人遗忘的年代,也曾有我牵挂的人。
“秦忘邪……对不起,我要去南京。”我给秦忘邪留了一张字条,便离开了上海。我心里从未如此确信,我不愿再逃避痛苦,不愿再去遗忘我喜欢的人,我要去找温子晟,我要让他重新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