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呆滞的看着他不停地用木棒刨着被雨水淋过的泥土,声音带着荒凉:“皇上弄丢了那个一笔一画认真写你名字的姑娘,后悔吗?”
云逸川的唇角同样有些苦笑:“朕只是后悔早在五年前的花楼里遇见了她,若不是那支被摔碎的如意玉镯,朕找不到她。”
未央冷笑着,笑靥浅淡,甚至无法融化眸底的凉薄:“为什么后悔的人是皇上难道不更应该是她吗?”
云逸川平淡的声音透着无奈:“朕若是没遇见她,她会活的很好。”
未央垂眸,冷淡的看着他,淡漠的道:“也许遇见皇上,她也不后悔,后悔的只是爱上了帝王。”
云逸川将挖出来的女儿红抱到了能够躲雨的凉亭:“都过去了,如果可以朕想抓紧现在的她,只希望她还愿意留下。”
闻言,未央没有说话,跟在他身后步入了凉亭,或许在以前她听到这样的话会很感动,而如今她的内心却一片寂寥。
云逸川转身去湖边洗了洗手,抬头时却发现头顶正撑着一把油纸伞:“今天刚好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
未央只是冷声说道:“皇上别忘了,我早已不再是你的央儿,十年,也只是你和她的十年,不是和我的十年。”
云逸川起了身,自嘲的笑了笑:“你不用提醒朕如今你是夏姝,你要知道,无论你是那种身份,朕的心里只装了一个人,也只装过一个人,你可以不信朕。”
未央眸光黯淡散落,澈亮的明眸,空洞而深不见底,对于他的话也不过一笑。
两人沉默的走回了凉亭内,此时白眉已从马车上拿了上好的羊脂玉酒杯。
云逸川往两个酒杯各斟了酒:“陪朕喝一杯吧?”
未央在石桌旁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液入喉后,却是火辣的滋味,唇齿中又残留着美酒的醇香。
云逸川见她喝那么猛,温声提醒:“别喝那么快,十年的女儿红,容易醉人。”
未央轻笑,摇晃着酒杯:“世人总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被酒醺醉的不过是人身,而非人心。”
云逸川笑了笑,大掌握住她冰凉的手,眸中尽是温情:“能让人心醉的不是酒,是情。”
未央甩开他的手,讥讽道:“那皇上又为谁心醉呢?”
“为你。”他含笑低语,凝望着她的时,黝黑的瞳眸深情而凝重。
未央沉默了,宫中的瑶妃又算什么?她握住手中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她倒是真有点儿借酒消愁的样子,一杯接着一杯的,转眼手中酒壶便见了底。
她单手托腮半趴在石桌上,漆黑墨眸空洞一片。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毫无预兆的,身子突然凌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被他抱在了膝上。
云逸川夺下她手中酒杯,轻声道:“别喝了,好酒是用来品的,而不是消愁。”
未央抬眸,睫毛轻颤了颤,酒醉的脸颊带着绯红的颜色,如熟透的苹果般诱。人品尝。
感觉到环在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禁锢着她的身体,体温逐渐攀升,很明显这是一种暧。昧气息的升腾。
未央开始不安的挣扎:“放开我!”
他声音带着沙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别乱动,朕不敢保证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未央蹙眉看着他,也不再挣扎任由他这样抱着,冷风习习吹在她晕红的脸颊上倒有几分醒酒的作用。
也不知他二人是这样在凉亭里坐了多久,云逸川低语道:“央儿,我能吻你吗?”
未央怔了怔,就连在他怀中的身子也因这句话僵了僵。
而此时他的唇却已经覆了上来,带着醇香的酒气,惹人迷醉,深情的吻着她。
未央被动的任由他吻着,或许是她有几分醉意,半响后才反应过来,用力将他推开。
她起身脱离他的怀抱,推开半步的距离,仓皇的逃离了,留给他一个清清冷冷的背影。
云逸川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并没有起身,唇角溢出淡淡苦涩的笑,于是斟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不知醉意的猛灌着。
他已经不知道到底要怎样做他才能挽回她的心。
站的远远地白眉见未央一路离开,才转身回到凉亭,正见他喝着闷酒:“皇上,您身上有伤,少喝点吧!”
云逸川只觉头晕目眩,只是这时他却还能感受到心脏传来的阵阵痛意:“她都不在乎了,朕又何必顾惜着!或许死了与她与朕才都是件好事。”
白眉担忧的劝道:“皇上,夏将……夏姑娘不过是一时没想通,这感情的事也急不来呀,还是再给她一些时间去接纳皇上吧!”
云逸川看着杯里微漾的液体,唇角扯出一抹苦笑:“人这一辈子错了就是错了,错在朕做了皇帝?错在告诉她杀母的仇人?又或者是将她培养成了杀人如麻的将军?”
白眉看他伏在冰冷的石桌上,不停的灌着自己酒,不停的数着与她的往事:“皇上,老奴求您,求您就别再折磨自己了。一切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将皇上推到如今的这一地步。”
云逸川摇摇晃晃的起了身,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白眉,笑了笑:“老东西!”
话落,他便抱着一坛女儿红踉跄的在湖边一步一步走着,雨水洗礼着所有的肮脏,他不是没有心,在那样阴谋诡计算尽的深宫,他早就累了。可又能怎么样?
白眉看着他在湖边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的爬起来,他看的揪心,可这时的他或许就应该一个人待会。
白眉不由得回想起了从前,那时云逸川如同未央也是个简单而又快乐的孩子,只是从婉嫔死后,他便肩负起了所有报仇的计划。
有一日在花楼里秘杀皇太后的事却被五岁的未央不幸听见,白眉凭借着如意玉镯替云逸川找到了她,他曾三番五次的劝他去接近未央,他却始终不听劝。
后来逼不得已白眉只好制造了他和她的一次次偶遇,但最后他始终不忍去伤害她,便决心离开。
只是没想到五年后他遭遇刺杀却再次遇见了她,实则他并不知道,这都是白眉在背后一手的安排,因为他最信任的人是白眉,所以自是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白眉想要让他利用夏文公的势力登基,如此在他坐上皇位便是十拿九稳的事,也因为这样他才铲除了害死婉嫔的人。
只是当他大仇已报,决定离开朝堂时,才发现一切都晚了,因为苏家的人正对他虎视眈眈!
白眉见他倒在湖边便没再起来,连忙跑了过去,才发现他周围的泥土皆被染了血迹,胸口前一直都不曾愈合的伤口不停地滴着腥红的液体。
白眉有些慌了,忙的将地上的云逸川扶上马车,一路径直赶回了皇宫。
而未央并没有再回去万云楼,她实在提不起笑容与那些不熟络的小姐妹聊天说笑,便径直回了夏府。
当日傍晚,夏世嘉来了她们府上,说是来赔不是的。
未央只得没精打采的出去相迎,听他解释道:“之前在万元楼我和几位世兄聊的酣,也是有听到外头一度闹哄哄的,可却不曾往心里头去。”
说着,他脸上浮起了愁色:“也是中途我和同窗的方大哥去净房的时候听万云楼的小厮们说起,这才知道妹妹们的马车惊了马。
可当时你们都已经在雅室落座了,男女有别,我也不便冒然前往细问,这才等到了现在,请妹妹勿怪。”
话落,还冲未央和王氏深深的鞠了躬,以表歉意。
王氏闻言,看了未央和夏薇一眼,随即开口道:“世嘉顾虑的对,再则本就是有惊无险并无大碍,小小意外,世嘉无需放在心上。”
“是啊!”夏薇接着说道:“今日本就是咱们沾了大哥哥的光,不仅听了好几出小梨园的戏,还吃了万云楼最出名的天炉烤鸭,眼福口福都饱啦,有什么惊都压下去咯。”
夏世嘉见她们很是谅解,心中也便敞亮了些,又说了几句,方才离开。
未央看着他的背影,有片刻的恍神,不由感慨,这或许是个可塑之才,旋即又觉得自己定论下的过早了些,毕竟她与他好些年不见,而且究竟是不是人才,似乎跟她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她下定了决心,不再过问这些朝中琐事。
二日,也不知怎的,只是这么来往过一次,还不曾有过多交谈的姚初娘子登门造访,因为是第一次来,所以进了府,她先去了明月居拜见了王氏,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去的海棠轩。
未央看着款款而来的姚初娘子,将还凌乱的思绪付诸脑后,温和的笑道:“姐姐可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而姚初娘子闻言,抿着笑意拉过她的手,抱歉道:“我这不是第一次来夏府登门做客么,总不能长辈都不见就直接跑来你的小院儿里吧。却不曾想你家母亲还特意吩咐丫鬟给我煮了甜茶,我不吃总是不成体统的,这才晚了一刻钟,倒让你给寻着把柄了。”
“母亲请你吃茶了么?”未央听罢,连忙顺杆爬道:“那敢情好,可省了我这一壶碧螺春,想必姐姐现在肚子还饱着呢,回头那碟子水晶糕说不定都能保下来。”
姚初娘子一愣,顿时哈哈大笑,嗔道:“好你个夏姝,我头一回来你这做客,你非但没想着怎么拿吃的喝的招呼我,倒尽想着怎么替自己省吃食了,你这骨子精明劲儿,看我以后给不给你带好东西来。”
“我知道姚姐姐和我有眼缘,若这会真给我带来了什么稀奇的好玩意儿,可不许藏着掖着。”眼见寒暄得够热火了,两人也便进了内屋。
姚初娘子这是第一次来夏府做客,更是头一回进海棠轩。
一路走来,她见着这不大的连院着实简单,一间外堂,一间耳房,里头的内厢房边上还有一个极小的抱夏,地方小的都不及她的独院一半大,可布置的却是清新雅致别具用心的。
旁的不说,就单说那一只放在窗台上的插着两朵含苞待放金红山茶花的青釉白地瓷瓶,便多少能看出一点未央的精致来。
“姐姐快坐,这两天转眼就热了许多,先喝口茶擦擦汗。”就在姚初娘子出神打量屋子的时候,未央已经递上了绞干的帕子,拉着她在临窗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姚初娘子一回神,接过帕子道了声谢。
其实姚初娘子今日来访,在未央眼中无外乎就是那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
诚然,昨日万云楼一聚,她和姚初娘子即便是再有眼缘,左右不过几句话,像她这样的贵门嫡出小姐决计不会在第二天就“噌噌”跑来找她打发时间闲聊的,此番登门,必是有事要说。
而这“事”嘛……未央心中暗暗思忖,却是有些摸不透的。
姚初娘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的时候,她却下意识的拿着手中的帕子抹起了眼泪。
未央一时茫然,她是个不会安慰人的,也不知要如何开口,更是不晓得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哭啼了起来。
“其实我今日是来同妹妹道谢的,妹妹明理懂事,我姚家姐妹都欠了妹妹一个人情。”
“是……因为昨日马儿失心疯一事吗?”姚初娘子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未央便也不由得揣测起来。
未央与玉子宸一向交好,所以他的座驾,她又岂能认不得,只是前阵子听说云亲王的离去,对他打击不小,他便带着云亲王的骨灰出游了,却不知怎的,昨儿他的马出现在了万云楼。
姚初娘子闻言,含着泪咬了咬牙点头道:“那个被猪油蒙了心的,便是连母亲和祖母都不曾想到吴家母女竟会做出这般恬不知耻的事来!”
未央有些纳闷:“姐姐如何知道是她们做的那件事的?”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在妹妹面前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姚初娘子冷笑道:“妹妹也觉得奇怪吧?万云楼那一出龌龊的闹剧,她吴念奉捂的好,照理说这事儿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才对!
可偏偏吴家母女心念大的很,昨儿傍晚咱们回了府,奉姐儿就跑到了我母亲跟前去请安,说什么希望我母亲去宸王府说个媒,哪怕是做个小,她也是认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