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薇愣了片刻,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出了端倪,心中也还存了侥幸:“瞧四妹妹这说得是什么话,我能受什么人意,我不过是为了咱们二房也能扬眉吐气,就像以前爹爹在的时候那般。”
未央唇边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所以?”
夏薇顿见她笑的锋芒,有些心虚,移开了视线,斗着胆的又说:“四妹妹,我就如实说了,其实我只是觉得皇上对你的情不同其他女子,以前陵安城内的官场之争,也有不少从高官落魄的,可偏偏皇上对我们夏家恩重如山。
大伯父这些年不过一个外地的正六品中州长史,如今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升为了正三品中书令,这可不是一点半点的恩赐,虽说世嘉哥哥是有点能力,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被委以重任,难道真是姚家的面子?这怎么可能,如今姚家老爷的官,还不如大伯父呢。”
未央静静的听着她所说,心中却不由得讽刺:“恩重如山,三姐姐真是说的好一个恩重如山!只可惜我们夏家受不起这四个字。”
到现在她都还清晰的记得,那些将士是如何死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庇护,她也根本不需要他来庇护,一个间接害死她父亲的凶手,难道还要让她躲在他的羽翼下吗?
未央的神情冷极了,但夏薇还是壮着胆的开口:“四妹妹,你怎的这般说?如何就受不起了?只要有皇上袒护着,我们夏家以后说不定还能再出一个皇后呢!”
夏薇原本今日是去夏家老宅凑大伯父的热闹的,只不过巧的是,她竟然和皇上身边的那位白眉公公搭上了话,虽然白眉的话说得不多,但她听出来里面的意思。
她之所以要说这番话,却也不完全是受了白眉公公的意,这里面还有她自己的心思,平日里未央待她和哥哥的确不错,但只要未央进了宫,丞相府便完全有可能是她和哥哥掌控。
而到时候未央倘若真能够得到皇上的宠幸,那她岂不是更能在陵安城中当着那些姐妹,扬眉吐气,所以劝未央进宫,对她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如果是以前的脾气,未央不会跟她在这里废话,显然这些日子,将她的耐性磨好了不少,只沉声的警告:“三姐姐,我奉劝你,还是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大伯父他们升官发财那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究竟是皇后还是冷宫里的废后,谁又说得清?”
可夏薇心中清楚的很,未央之所以女扮男装,还不都是为了皇上,而皇上念在这份情,才待大伯父他们那么好,便不死心的开口:“可依我看,皇上之所以给大伯父他们莫大的恩赐,完全都是看在你和爹爹的面子上啊!皇上有情有义,不可能废了你!”
未央不知道要如何去跟一个毫不懂官场阴暗和后宫凶险的女人去解释那些比厉鬼还可怕的人,身在那样一处人前风光,人后尔虞我诈的环境,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更何况她没必要去为了一个间接凶手争的头破血流。
他的无情,他的冷漠,她真的怕了,她也不想再经历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夏薇端倪着她的脸色,犹豫片刻,又道:“四妹妹,眼看这进宫的时间只有两三月了,为了夏家和你自己以后的一生,你可要再仔细的想清楚了!”
未央有一种看着她便心烦的不悦,也不想与她费口舌,对外面的人吩咐道:“梦儿,送三姐姐离开海棠轩,以后没我的允许,也不准她擅自进来。”
梦儿打起帘子进来,就见夏薇愤恨的瞪着未央:“夏姝!你别不识好歹,我说的都是为了你好。身在浊世,你又何必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谁乐意看啊!”
她的声音尤为的大,只怕是外面的几个小丫头都听了见,梦儿当即便不高兴的瞪了夏薇一眼:“三姑娘,你可已经不再是闺阁里待嫁的小姑娘了,说话要懂得分寸,这般让人听了去,还以为是你来海棠轩耍泼欺负人。”
夏薇一时语塞,便见梦儿大有一副赶人的模样,她便也不在这里生气,转身就恼火的走了。
梦儿略有些担忧的回头看向未央:“小姐,你没事吧?”
未央被这么一闹腾,不免觉得有些头疼,对梦儿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梦儿原本还想安慰安慰,却见她倚在窗户边发呆,只得简单的说了句:“是,若有什么事记得唤我。”
话落,便退出了房间。
夏府就这么点大,下午夏薇与未央起的争执,到晚上便传遍了宅院。
傍晚的时候,王氏特意来了海棠轩,未央只以为是下午的事,王氏才来的,其实也并不全是因为下午的事。
“娘,你怎么来了,快进屋来吧。”未央看到王氏有片刻错愕。
王氏闻言点头一笑,先是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未央的海棠轩,然后才走到了罗汉床边抚平衣摆落座,举手投足间皆是文雅从容之态。
“我听说今儿下午,你和她吵起来了?”不等未央开口,王氏已先声夺人。
“姐妹间拌嘴都是常有的,却没想到,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未央四两拨千斤的回道。
王氏眉眼微抬,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未央,心中闪过一记无声的赞许。
王氏自己是长房嫡出,也是王家第四代的头一个,出身的时候是众星拱月般的被长辈们带着宠着的,所以她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可偏偏未央身上也带着那股子不屈服的傲气,也难怪这孩子与她投缘。
王氏承认,这些年,她越发容易在未央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了,若说在夏家的这一众小辈里,谁能挑得起领头之用的,王氏以为应该是非未央莫属了。
王氏再开口时,也未曾拐弯抹角,直抒来意,“夏家的这几个小辈中,大家脾气秉性都各有不同,大房的二姑娘刁蛮,四姑娘刚烈,三房中的大姑娘文弱,耳根子软,而我们府中的夏薇心眼颇小,这看人看清,给的好也适可而止,待人适度即可,贪婪会使欲望膨胀,为娘的知道,你心里多少揣着一些明白。”
“娘想说什么?”未央正想给王氏倒茶,闻言却是手举着茶壶顿在了空中,她怎的都觉王氏是借着夏薇这件事在说后宫的女人各种各样,识清了,也便好应付。
“今日我们先抛开夏薇不提,我还想同你说说大房那边的事,虽然分了家,但始终都还是姓夏,不知姝儿可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王氏淡淡一笑,顺手就接过了未央手中提着的紫砂壶。
“娘亲这话,我既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未央愣了半晌,心中多少疑惑,难不成还要去管着大房那边的事?这说出去,都有些好笑,大房的事,哪里就轮得到她插手了。
“姝儿是个聪明的。”王氏的话里明显是别有深意,明天就是大房那边第一天受皇命办事,迎接安平公主,左右想来,她都觉得难以心安,便寻思着让未央看着些,好歹未央曾经也是骠骑将军。
未央思虑片刻,有些逃不过命运的无奈一笑,偏了视线瞧起了窗外的夏景。
最近这段日子以来,似乎周遭的人都在夸她聪明,但她就真的聪明吗?若非经历那一场劫难,看清了人心和人情,只怕她依然会以为自己就是他的掌上之宝,如玉唯傲呢。
直到最后,她才得以看清,自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草芥,他手里的棋子。
未央不想再想下去,也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毕竟不让大房那边吃点苦,便真以为官场就是表面的那么光鲜。
转而,未央刻意的转移了话题:“嘉哥儿的亲事如今已经定了,但我们府上的承恩年纪也不小了,娘是不是也应该多留意了?”
王氏见她不愿再多说,便也顺着她的话饶了开,脸色一沉:“傻姑娘,你当你还是以前男儿身,这些哪是你该操心的,我断然不会让你做这些不着边际的事,眼看着你就要进宫了,过两日,我再与请个教习嬷嬷。”
“娘……”未央定神看着王氏,有些话她已不知再如何说,即便她曾含蓄说过多次她不愿进宫,可府里的人似乎都决定了她入宫的命运,包括自己一向敬重的母亲。
未央沉默了,王氏脸上也是一片为难的神色:“娘其实都知道,可姝儿,天下虽大,却莫非王土,你是娘一手带大的,你对他有情,娘也心知肚明,如此该逃避到何时?”
未央忽而冷笑:“有情也未必就要在一起,索性剃了头做姑子好了。”
王氏一愣,心下不由暗叹:“说什么胡话,眼下还有时间,你想清楚便是。”
未央是明白的,王氏没说错,她的确放不下那段感情,但也并不能代表她的决心会轻易动摇。
她静静的看着已经站在了门口欲转身的王氏,自然是知道王氏的语重心长,不由摇头道:“母亲放心,倘若真惹怒了他,我也不会牵连夏氏一族。”
话已至此,未央便打住收了声。
王氏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她哪里就是怕未央连累夏家,或许这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目送走了心事重重的王氏,未央也分了好久的神,连梦儿端着点心进屋她都不曾察觉。
“小姐……这是厨房刚送来的冰酪,你要不要…”梦儿在罗汉床边站了一会儿,见未央一直在出神,她才轻轻的开了口。
未央一愣,回神摇头道,“不吃了,你们拿去分了吧,我让你给秦将军带的话你都带到了吗?”
梦儿点了点头:“嗯,他说他会谨慎行事的。”
未央笑的微微苦涩:“那便好,我想睡一会儿,晚膳前你喊我。”
梦儿闻言,连连伺候了未央宽衣躺下,方才端着冰碗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门外,桃红正抱着从院里收回来的晒好的竹簟进门,两人四目撞在一块儿,不过一眼的功夫,就心有灵犀的一道折身转进了一旁的耳房中。
“小姐没吃吗?”见梦儿手中端着的那碗原封不动的冰酪,桃红一边蹙眉一边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小姐病好了后,说话做事变得比以前要温吞了,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连发呆的次数都比以前多了好多。”
“是啊,我记得小时候小姐很爱吃冰酪的,可今年夏天吃的却格外的少。”梦儿也是深有同感:“你说,人这一生病,连性子都能变个样儿吗?”
“怎么可能!”桃红看了看梦儿,可答的却有些没有底气,这哪里是病的性子变了样,而是那一场劫难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吧!
未央的一些细微变化其实是水过无痕的,便是平日里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可偏梦儿打小就伺候在未央身侧的,两人几乎可以说是同吃同住。
要说未央性子上的细微变化,梦儿还真是有所察觉的。
……
二日,天还不曾亮,未央便束起了长发,简装的出了夏府,说到底,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次下手的好机会,就算不为了大伯他们,就凭着她曾和云溪的友情,自己也不能让她有事,所以她必须亲自去看看。
只是她前脚才刚刚走出夏府后门,就被梦儿唤了住:“小姐,我也去!”
未央回过身时,正见梦儿牵着两匹马,其中一匹是她的战马玲珑,当看到玲珑的那一瞬,未央的心是疼的。
她对着梦儿点了点头,便翻身上了马,那种驰骋在战马上的感觉,还是不由得让自己渴望那些在边境的日子,虽然很累也很苦,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的心累。
梦儿,秦墨寒,还有未央,他们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所以梦儿的骑术以及三脚猫的功夫都来自于秦墨寒和未央,以梦儿的功夫自保是没问题,也是因为这样未央才带上她。
两人一路策马直奔城外,当到达时,东边的云层已泛起一层一层的朝霞。